这下连赵应祾也跟着顾玉一道打趣,笑到将额头抵在赵应禛手臂旁,重复念道:“顾少卿说得是!得要仙人!得要谪仙!”得要仙道路不问!
“顾少卿可笑够了?”赵应禛佯装面冷,直引得顾玉连连夸张告罪。
顾玉:“说正事,说正事。”
赵应禛点头,赵应祾就着方才的姿势靠在他身侧,倒是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要说真的,我们目前确实有了不少线索。”顾玉从桌上拿了一册簿子来,又大又厚重。
他翻开书页,将其递给赵应禛。
“这些是月牙清吟小班里的姑娘以及五殿下身边人的证词。”
“这些倒不难办。她们向来是拿钱谋事,也没必要撒谎。”顾玉待赵应禛翻看两页后继续道,“不过扯上皇家人,我们便难做了。”
他说这些话的原因无它,只因为那些证词都很清楚明了地指向了赵应锋,大皇子殿下。
贴身服侍赵应霁的小厮都说此次他们殿下前去月牙巷是受大殿下的邀约,而清吟小班里的老鸨和艺伎也证实赵应锋提前来打点过,还给了不少银两。
甚至有大皇子府签的条子。
顾玉:“方郡侯前几日去各个皇子府拜访,大概问了下此事。除去二殿下,以及不在京城的你,其他几位皇子也都受到过大殿下的邀约。”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此事难做在哪儿了。
嫡位之争。
凡事只要扯上东宫那位子,目的就会显得过分简单,但关系就会过分复杂。
大皇子赵应锋和二皇子赵应翯向来争锋相对,夺嫡欲望毫不遮掩,在朝廷中拉帮结派不止一二日了。
“不过大皇兄没有害应霁的必要。”赵应禛微皱眉,放下手中簿子。
确实没有。
甚至他邀约诸位皇子的行为就是在拉拢。
赵应祾漫无目的地看着赵应禛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修长手指骨节分明,端坐时放在两膝之上,映着底下衣袍繁复银纹,实在是吸引人。
赵应祾虚空地将自己的手覆在对方上面,玩好一会儿才将注意力收回来。
他对这两位“不自量力”的皇兄的动向倒是非常了解。为了防止他们给赵应禛使什么阴险绊子,他一直让三叔找人盯着的。
以前大皇子和二皇子还算势均力敌,分别占有礼部和工部。
兵部向来亲三皇子,纵使赵应禛并无夺嫡的打算,其他人也轻易得不到此处支持。
而吏部权力太盛,皇帝一直亲自盯着,朝它下手怕是要被父亲提前踢出局去了。
赵应霁这么多年逃避政事、战争,皇帝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他岁数渐长才想在年后让他去刑部领个闲暇差事。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皇帝也仅把想法给他们几哥弟说了一下。
只是赵应锋“狗急跳墙”,如今户部快要被赵应翯收到麾下,他想到的只有投诸位弟兄喜好,看看是否能挽回一程;若是不成,如此兄友弟恭倒也不损失什么。
“大殿下确实没有理由害五殿下。”顾玉也道,“只是那些个泠烛泪也都是他出银子买给五殿下玩的。”
顾玉从屉中拿出一个雕刻精致的木盒,其上饰有一朵逼真牡丹,层层叠叠地展开花瓣。
打开盖子,其中赫然是一颗通体泛红的凝珠,其色艳丽,内里似有波光流转。
顾玉:“这便是泠烛泪。”
“货是他的吗?”赵应禛总觉得有哪处不对。
“清吟小班的管事说不是大殿下给的东西。”顾玉话锋一转,“这些还未经官府审批的物什都在黑市流通。不过我们根据他们提供的线人往上去找却断了线索,说是人在京中赚了个盆满钵满,早已往别的州去售卖了。”
“境内十二州,实在是大海捞针。”
“后来想到京中货物流通多半都要经由李家,前日我便去问了其现任家主李稽。你知道我平日多有参加燕苑集会,是以与李稽还算熟络。”
赵应禛点头,示意他继续道。
“他说他现在平日里不甚管事,除非是大生意,而这泠烛泪便是近来他觉得利润最大的一笔。”
“此丸入药效果甚好,更有清神明智力、登往极乐之用。只是这药丸的原料难得,如今只有一支队伍知晓它在何处,似是要飘洋过海,如今流到晋京的也不过十数颗,所以一粒千金难求。”
顾玉在此处笑了一下,“清吟小班的姑娘说五殿下三日就用了五颗,我手上是他们那处第六粒,也是最后一粒。”
他转回话题:“那次我同李稽谈话时可见其言语中处处难掩可惜。细细追问才知晓,此次李家并没有得到这药丸,它们提前被截胡了。”
“李稽也是高价从别人手上购了两粒,先前燕苑时拿去尝鲜。我因着齐王一事一直在忙,许久未去雅集,是以确实不知他们近日在流行此物。而余下的都被买主卖给其他州去了。”
“李家人虽不为官,但其商行富贵,也不知资助了多少人。寻常人,就是京中官爷基本都会卖个面子给他们,更别说抢其生意了,这没点势力可做不到。”
“李稽派人查了那是何人,说只敢查到皇城边上,龙子可碰不得。”
讲到此处,故事答案也算心照不宣了。
赵应禛从怀中掏出手帕,用它包着那泠烛泪拿到眼前看,轻轻嗅一下,倒是无味。赵应祾伸手,他便将它连着手帕放在他手心,低声道“小心些。”
赵应祾也垂首凑近去闻,那赤珠确实半点味道也无,满呼吸都是手帕上赵应禛的味道。他所熏的生沉香与宫中按份例发的香有些区别,该是多加了点什么。
气味向来难述以文字,偏偏在相遇时便能将其具象,便知道他就是他。
好像赤脚站于雪中,一夜白发,宽大衣袖挽风凛冽,却是一低头的温柔。
赵应祾又蹭在锦帕上缓缓吸两下,满足地眯眼,方才将东西还给庄王和顾少卿。
“我们这几日便是在将所得都整理出来,方大人那里也在起草折子了。”顾玉顿一下道,“只是此事为难,虽然证据确凿,却轻易不得呈给陛下。”
赵应禛:“所以父皇才以为你们到现在都没查出东西来?”
顾玉抱拳道:“正是。”
赵应禛还是觉得有些蹊跷,只是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上来。
虽然他许久未在京中,与几位兄长、弟弟接触皆不多,但大皇子这行径着实太粗心。
他能理解赵应锋有门路去买这东西,也明白皇子相斗必然需要大量金钱打点,所以他才想卖此物获利,同时他收买其他兄弟也能讲得通。
但是这一切好像来得太过顺畅,赵应锋留下的把柄太多,各个都是铁证。
而且就算他不是故意的,当然依照现在的证据他看上去就不像存心要害赵应霁的样子,但他已经酿成大祸,皇帝如此盛怒,若是再知道此事与东宫之位有关,那后果可不简单。
结党营私要不得,特别是外战刚结束就想觊觎老子的位子,那便更要不得了。
其实晅辽打仗这几年皇子们都很安分。如今突然各个蠢蠢欲动,大抵就是因为看到庄王回朝,心焦了。
赵应禛:“陛下有说何日为期限吗?”
“初六开朝,那日为限。”顾玉无奈笑道。
他看一眼时间,微弯腰伸手,摆出紧随其后的样子,“诸位同僚大概已经商讨完了,我们去郡侯屋里说吧?庄王、九殿下请。”
赵应禛先拉赵应祾起身,等他扶住自己的手臂后才朝门外走去。
待见了昌毅郡侯又是一番行礼见面寒暄不提。
方谨如今已年逾半百,不过精神矍铄,一副精瘦干练模样。昌毅郡侯家一向与北镇国公府交好,是以方郡侯还能承个巧,被赵应禛以叔伯相唤。
赵应祾当然也不会少占了这个便宜,一切跟着赵应禛叫。
废话无多,赵应禛着手帮方谨、顾玉以及另一位大理寺少卿拟奏折。
他们当然只能秉公上报,有庄王相助倒也更硬气了些。不过其中措辞也不能太过激烈,毕竟所指可是皇子,要尽量委婉,还不得太过冗长。
赵应祾仍旧窝在椅子里,火盆放在脚边烤着。
他的目光一直追着赵应禛,是不可再有的专注,看他微皱眉、与别人商讨时张合的嘴唇、落在肩上的发。
俱是不会厌倦的场景重复。
走出大理寺时已快到酉时,天空是无数深浅不一灰色的拼接,在暗与亮的边缘模糊。
赵应祾看不清楚,但他笑呵呵地对赵应禛说,“我想快要下雪了。”
瑞雪落纷华、兆丰年、迎春归。
赵应禛也道:“明日便下雪了。”
大理寺前的那些台阶高大,从上往下看似乎一直在延长。纵使有侍卫在一旁提着灯笼,赵应禛还是慢慢牵着赵应祾走。
他突然想起十年前那段时间,赵应祾被碾烂了一条腿,去哪里都不成,只要他守着他。
后来好些了,他们走出皇子府,赵应禛一直背着他,跨过门槛,走下台阶。
他不知道赵应祾只要他关心就够了,不知道他唯一想收获的就是楚玥亭不嫁给赵应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