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慈?
天下有谁会用这个词来形容庄王?那可是真的要叫人笑掉大牙。
赵昌承从桌上拿了本奏折出来,示意赵应禛和两个将领坐下说话,上面那个话题也算翻篇了。
虽然上呈的书信中已经写得很详尽了,张行还是又大概交代一番此次归京以及留驻元、蓟两州的北府军动向。
皇帝点点头,朝赵应禛笑道:“也不知你这一个月去哪逍遥了,这些事倒安排得还看得过去。”
赵应禛面上沉稳,拱手道:“是儿子的错。”
“你又有哪里错。”赵昌承摆摆手,“就是大理寺处理赵合那事还没完没了了。但这都是他们办事不力,你也不用去担。”
“只是外面莺莺燕燕该玩够了,全天下身家品相最好的姑娘还等着你赵应禛挑呢!皇后往元州寄去的那卷画册可看到了?”
赵应禛面不改色:“我往浚州去了,倒是还未曾见过。”
“那改日朕再叫她往你府中送去。”
赵应禛自然不会当场拒绝,心下却难得走神,想路濯竟被说成招惹自己的野路子,实在是有些好笑。
不过是在干什么都会想到路濯,想着都快忍不住扬起嘴角。
赵应禛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五指微蜷在嘴唇上方磨蹭两下,就此掩下因为想起那人而起的笑意。
皇帝见赵应禛对谈起婚嫁的兴致不高,也懒得再自讨没趣,话锋一转,“你倒是从来让朕省心。不曾像你其他几个兄弟那样四处享乐,没给我们赵家惹一身腥。”
李才安见皇帝终于将话题转到这个问题上,赶忙上前低声询问,“聊了这么一会儿了,奴才带两位将军下去喝点茶用些点心?”
“还是你想得周到。”赵昌承摆弄着手上板戒,点点头,又夸了北府军几句方让他们退下。
待屋子里只剩父子二人,赵昌承才冷哼一声,问赵应禛,“去看过你五弟了?”
“嗯。”赵应禛应一声。
皇帝也懒得管他是怎么想的了,站起身直截了当道:“你也知道应霁平日里虽然爱到处游玩,不理政事,但还是个孝顺听话的孩子,心眼也好得很。”
“也不知道被谁盯上了,怕不就是冲着我们赵家来的。这事儿可不止在他身上,说出去皇家威严何在?皇家脸面何在?”
“今日他可以让应霁瘫在床上,明日是不是就能让朕在龙椅上起不来!”
皇帝越说越怒,狠狠拍一下椅背。
“这年实在是没法儿过了,胆敢有人蔑视皇威!”
赵应禛面上无波,只是在他站起来时也离开座位,道父皇息怒。
赵昌承慢慢踱步两圈,平静下来。“朕让大理寺这几日抓紧搜查可疑之人,明日你赶紧去瞧瞧,这事还是得由你看着朕才能安心。”
“你幼时那个陪读,就西乡郡公家的那个顾玉,此事他也主审,明日你便去找他罢。”六部都告了假,想来如今只有大理寺诸卿还要焦头烂额到年三十。
赵应禛应下。
父子二人实在没有什么好聊的,赵应禛这个寡言沉默的性子半点不讨喜,皇帝又随意闲扯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赵应禛本想将赵应祾送回皇子所,却见他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一副不舍离的样子。
“我明早得去大理寺,不能留在府中。”赵应禛微低头,放缓了语气同他解释。
赵应祾仍旧挽着他的手臂走路,闻言又可怜兮兮地侧头对他道,“我可以一同去吗?整个腊月我都窝在皇子所,和以前没个两样。我还是想出去看看,住在庄王府也要舒心得多。”
这倒也不是什么容不得赵应祾参与的事。
赵应禛知道自己向来拿他没辙,点头说好,看他欢喜全写在脸上。
他只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疼。因为赵应祾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拙劣地掩藏着紧张和胆怯。
他回来的时日也不多,却一直在看赵应祾生疏却用力地讨好着每一个人。这世间给他的太少,将他磨成软弱、唯唯诺诺的样子后又要他去争抢原本就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着实不公,着实为难。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其他人?他没办法许赵应祾一诺,又想要他一生平安顺意。
赵应禛啊赵应禛!
勿怪皇帝方才也嘲弄庄王“心慈”,实在是烂了的菩萨心肠,一堆破铜。
赵应祾对他笑得灿烂,确实不知此番他三哥温柔情态下是这般思量。
若是叫他知道了,可不晓得他又得怎么“得寸进尺”。
只是又该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①烛香虬裛:qiu二声、yi四声
②古代青楼和其中女子别称,以下。
第46章 大理寺/ “我想快要下雪了。”
回到庄王府,赵应禛安顿小弟躺上床,自己却披了大衣坐到案前展纸磨墨。
那张小笺压在胸口肋骨,并非总是刻意想起,偏偏一个呼吸间就晃神。
竟原来是两处相思。
他其实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写给路濯的,只是想同他说说话。
至于袒露心迹之语,自然得当面相叙。信中所说难免辞不达意,若是因此产生嫌隙便是得不偿失。
赵应禛可不想此事有半点差池。
他将手札装入信封,转头见赵应祾踩了棉鞋走过来,用回孤语问道:“哥哥,你在做什么?”
“写了封信。”他站起身,示意赵应祾回床,“小心着凉。”
赵应祾“嘿嘿”笑两声,指了指榻上两床棉被,“我已经暖好了!”
赵应禛摸了摸床铺,确实尚存余温。他将汤婆子往赵应祾睡的内侧放去,用回孤话笑着回道:“多谢祾儿。”
待赵应祾盖好被子,赵应禛最后温柔和他对视一眼,遂将烛火吹灭。
室内瞬间沉入黑夜。
“哥哥寝安。”
“寝安。”
天门街两侧的官衙全锁了大门,门上贴神像,屋檐角挂着大红灯笼。
因着此处不许白衣入内,时不时还有巡街的御林军走过,肃穆之外倒是不显冷清。
而那唯一还开着侧门的便是大理寺了。
大理寺建筑修得庄严雄伟,数级台阶往上方能瞧见其飞檐彩绘。
其占地也广,正院往后乃监所,由大理狱掾独立监管、日夜巡守,严密难逃。
赵应祾撑着赵应禛的手臂慢慢往上走,直至进了殿内才开始打量四周。
勿怪这官府是碧瓦朱甍,画栋雕梁,实是因为其中官员也是富贵全占,无一不是数得上名号的世家。
大理寺卿便是昌毅郡侯方谨,世袭于柏州的清闲世家,当年的状元爷。
此处所办案件皆牵扯天官贵人,审案之人若是品级不够,只怕全程都在担心得罪了别人,束手束脚还能查出个什么?
此时,上至少卿,下至司直,寺内大堂里满是官吏,似乎正要一同商讨什么。见赵应禛来倒也不觉得出乎意料,想来是皇帝提前吩咐过了。
他们先是行礼,而后顾玉迎上前。
赵应禛拍拍他的肩膀,示意问好。
“往里去说。”顾少卿方才一直满脸严肃,表情在见到赵应禛时总算舒展开来。
他先行一步,招呼赵应禛和赵应祾往自己的隔间走去。
其门屋不过五架三间,却打理得规整干净,纸阁芦帘拂窗,小炉暖冬日。①
赵应祾接过顾玉递来的茶水,微抬头笑着道谢。
“家中父母还安?”赵应禛问道。
“托王爷的福,一切都好。”顾玉搬了椅子来坐在火炉旁。
“荆室与犬子也安。”不等赵应禛继续问,他便先笑着答了,话语里不掩调笑意味。
赵应禛:“平安就好。”
“没意思啊,庄王爷。”顾玉摇摇头,“不说说这个月都去见哪个意中人了?”
“不过江湖中好友罢了。”赵应禛喉咙微痒,掩饰一般轻咳一声。
“若有机会定让你们见见。”
赵应祾在一旁撇撇嘴,一动不动盯着杯中染绿的茶水,似是想用念力让那唯一一片茶叶浮动起来。
“顾常青,你也想跟着中宫来催促我的婚事?”赵应禛似笑非笑地看着顾玉。
“赵三你可真是无趣得紧。”顾玉摆摆手,“不过老友关心罢了,也这般抵触?”
赵应禛:“若你不是西乡郡公家的外孙,这番话倒有些说服力。”
“见着了?”顾玉难掩幸灾乐祸之色。
“如果你想说的是风姚郡主,那确实看到了一眼画卷上的题字。”赵应禛也懒得骗他。
“不称心?”顾玉平时也非爱说玩笑话的人,只是见到赵应禛一如既往正经,实在忍不住逗他一番。
“与孤无关。”赵应禛显得更冷漠,“谈不上称心与否。”
“不打趣你了。”顾玉笑两声后停下,“据我所了解,风姚这表妹可确实不是你的类型。”
“名媛美姝,貌美有才,却太过娇惯。虽然闺秀如此最好,却不合你意。”
赵应禛:“那什么合我意?”
“配你浴火战神,那必然是得清寡仙人,多一分受不住,少一分没有滋味。”顾常青说得是一本正经,却不知自己这个玩笑还真令对方感觉心脏都猛烈颤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