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应禛轻轻捏了一下幼儿的手掌,目光柔和。
“向瑛很喜欢三伯呢。”六皇子妃轻轻颠了颠怀中儿子,笑道。
皇孙皆是“向”字辈,只有四皇子家云琇例外。
原因不过是四皇子妃怀上孩子时正值晅辽之战告急,后来雁城大捷,云雁之义名响天下。皇帝本来就偏爱自己和淑贵妃的孩子,那时更是大喜,直说皇孙胎里带吉,是天佑大晅之意。
所以特许赵应恪之儿不随字辈,用“云琇”征兆战捷。
赵应祾向来对此嗤之以鼻。
守住雁城是无数北府军与武林人用血肉伤痛换来的。他们可能死得无名无姓,甚至可能没有出现在一个笼统的数字中,但他们都曾鲜活,碧血丹心,仅靠如此冲在最前端。
哪能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将他们全部掩盖?
百鋆殿设两方酒席,女眷带幼儿坐一桌。
不过此时还未开宴,所有人都混在一处打牌玩闹。没参与进去的也就只有近日颇为劳累的五皇子妃汤巧如,她抱着孩子同六皇子妃坐在一旁闲嗑。
殿中修有暖阁,大伙儿聚成一圈更是热和。
宫中乐伎在角落弹琴,只是琴声被一阵又一阵的笑闹声盖过,断断续续听着有如窗外雪浪,还别有一番滋味。
赵应禛和赵应祾都不大会玩牌。
军中私藏这些玩意可是重罪,庄王自然以身作则,从不沾赌。偶尔得空时也就独自一人看书或往寺庙禅坐,休息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玩乐?
而路濯整日忙着练武或是帮门派干活,后来一个人搬到永留居去,哪里会有人缠着他一起玩这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赵应栎想给两人挪个位子。不过坐着的人要上局,赵应禛便笑着拒绝了,示意他们继续就是。
赵应祾的手肘搭在赵应禛肩膀上,下巴也抵在他肩骨的位置,撑着朝里看,时不时凑近问两句。虽然赵应禛也是门外汉,但赵应祾喜欢的不过是和对方咬耳朵罢了,哪里需要个确切答案。
只是赵应禛会将他的问题记在心上,过一两局摸到一点其中门路便低声给他解释。
一来一去倒还真感受到了点乐趣,赵应祾也跟着其余人一道起哄作乐,随即又转头对赵应禛笑。
不过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嫌隙却是在场每个人都瞧得清楚。有对方在桌上时,另一人便定会退出牌局,还得表现出满不在乎、懒得与你争斗之样。
着实有趣。
此时是赵应锋得了闲,他端一盘瓜果零嘴走到榻上。因为赵应禛站在墙边,要过去搭话必然得经过倚靠在他肩上的赵应祾,而赵应祾向来“读不懂”眼色,怎么可能乖乖让出位子来。
他只作惊喜样,毫不客气地抓一把瓜子松子又抓一把饴饧,小心用手帕抱住再放进兜中,“多谢大皇兄!”
“禛哥吃吗。”而后他再一颗颗摸出来剥壳,将干净果肉放在手心递给赵应禛。
赵应禛很赏脸,吃完还夸他剥得好。
“你自己吃罢,壳来我拿着。”赵应禛说得很自然,手也很自然地接过赵应祾另一只手里的果壳,任他靠着自己边嗑果仁边看牌,不止一点惬意。
赵应锋好半天插不上一句话,端着果盘还得小心别踢到前面坐着玩牌的六皇子和三公主,确实有点憋屈。
等赵应祾不再缠着赵应禛讲话,赵应锋才隔着他对庄王笑道:“三弟。”
“大皇兄。”赵应禛点点头回应。他自然知道赵应锋现在来找他是有话要说,但若对方不主动提起,他亦不会先询问。何苦给自己找事呢?
果然还是赵应锋先憋不住开口问道:“你是前日回来的罢?可去见过五弟了?”
赵应禛点头,“不知是何人将应霁弄到如此地步,父皇甚是心痛。”
赵应锋也跟着骂了那还不知是谁的罪魁祸首两句,又问道:“那,听说昨日你往大理寺去了?可是因为发生了什么?”
大理寺上下瞒得严实,连皇帝都以为他们什么都没查出来,更别说别人了。只是大皇子自知赵应霁往月牙巷去是受自己相邀,昌毅郡侯也来找过自己,是怎么也逃不过这茬的。
“不过是去探望老友。您也知晓我幼时伴读,西乡郡公家的顾玉在大理寺任少卿。”赵应禛面不改色。
“那自然知晓,顾少卿乃青年才俊。”
两人话题就此搁浅。赵应祾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欢欢喜喜让赵应禛和自己一起凑近看赵应栎的牌,轻声道:“好一把烂牌!”
赵应禛点头附和。
六皇子恼羞成怒,挥开两个闲人,“你懂什么!”
赵子婳在一旁拿了帕子捂嘴轻笑,对面的赵应恪见状也笑道:“小九可别恼了你六皇兄,输了可是庄王掏银子。”
赵应祾状似惶恐看向赵应禛,对方轻声道没事。
“开心便是,你想上去玩两局也无妨。”
“我可一点胜算也无,还没有银子。”赵应祾咧嘴恐吓。
“就是说输也无妨。”赵应禛被他的鬼脸逗乐,再次道。
大公主赵子菡唇似樱桃,皓齿朱颜,虽已育有一儿一女却更显风韵。她自幼养在皇后膝下,与赵应翯最是亲近,见状轻拍二弟一下,“那三弟此番就是冤大头呐!你也拿几个银锭出来给长姐花花。”
“秦姐夫可是在户部当差,可比弟弟这银两拿得多。”
“别胡说哩,秦旋一身清白得紧。如今战事终了,百废俱兴,庆州那块儿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是吧,夫君?”赵子菡看向身旁坐着的男人,又转头朝赵应禛,“三弟肯定也了解呢!”
“二皇弟打趣下官了。国库里的东西定然全按陛下旨意,往需要的地方去。”附马爷所言中规中矩。
“依长姐所言。”赵应禛也应道。
一番玩笑过后,众人注意力又回到牌局。
赵应锋见先前委婉问答未果,赵应禛半句有用的也没透露,实在没辙,干脆直言道:“三弟,实不相瞒,先前叫五弟去那清吟小班找乐子是愚兄的主意。”
赵应禛转头看向他,确实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坦率。
“不过如今这事儿确实与我无关!”赵应锋声音压得低,却说得斩钉截铁。
“你们也知道应霁爱玩,我便吩咐鸨母什么新、什么来劲便给五弟上什么。哪想!哪想他们这些腌臜玩意儿,竟如此不知好歹!收了这么多银两,还给五弟下毒!”
赵应祾和赵应禛下意识对视一眼,随即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机敏,不似赵应祾,便眨了眨眼,一副困惑模样。
赵应禛眼神安抚他一瞬。转头声音毫无波澜只留疑惑,问赵应锋,“毒?”
“五弟那样不是毒还能是什么!”大皇子恨恨道,“也不知道那些东西给五弟用了什么,这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也脱不了干系!实在可恶!这简直是蔑视皇威!”
“愚兄说这些并无它意,只是若是父皇允你查案,你定要全力相助。宫中各个狼豺虎豹,也只有应禛你能让人安心了。”赵应锋先是对着赵应翯一番咬牙切齿,最后满脸恳切望向赵应禛。
赵应禛虽觉得此事越发蹊跷,但情绪不外露,他声音沉稳安抚,“大皇兄放心,一切定会水落石出。”
“得你此言,愚兄自然放心。”赵应锋总算满意下来,不再站在那犄角旮旯,顺心去瞧自家儿子。
依这些年三叔所说的情报,赵应祾对赵应锋的评价便是单纯命好,可惜眼高手低,实是一肚子烂草。当然最后这句不止指他一人,除去赵应禛,赵家人在赵应祾眼里都这模样。
所以照这样推测,赵应锋可没有如此谋略,能在一天内就想出这出装无辜的计策,还跑到赵应禛跟前演戏。
有很大可能,他是真的不知道泠烛泪。
他被人陷害了?
赵应祾微皱眉,侧头见赵应禛也皱眉,又觉得这可不值得。
他从帕中拿一颗饴糖放到赵应禛嘴边,“禛哥!”
白色糖粒在手中捏一会儿便会融化,露出一点泛黄的内里,过分粘腻。
赵应禛鲜少吃糖,但他向来不会拒绝赵应祾,一时无可奈何,眉头不自觉舒展。
他低头咬住饴饧。
没有碰到手指。赵应祾有些惋惜。
他乖巧地笑,眉眼俱弯,张嘴将指尖那处残留抿干净。
赵应禛笑道:“小孩。”
说罢,他却又从怀里掏出手帕帮小孩擦手。
又玩了几局,天色逐渐阴沉,外头风雪呼啸,撞得窗纸不断震颤。
掌灯的宫女又添上几柱烛火,而后小心地拿灯罩罩上。
大皇子换二皇子上场,赵应翯倒也没闲着,站在自家皇子妃后面指点江山,偶尔还出声提醒赵子菡两句。
赵应锋手气不好,脸色微沉,语气不善,“二弟,观棋不语方是君子。”
“自家人玩,肥水不外流。大哥可不能计较。”赵应恪笑着打圆场。
“大哥说笑了,这哪是棋局?”赵应翯顺着台阶下,却还是没忍住呛对方一下,“若大哥想要比试,今晚时间可多得是,小弟随时奉陪。”
“说到下棋,都说棋局若战局,庄王技艺定是突飞猛进。”不等大皇子再和二皇子杠上,赵应恪突然将赵应禛扯进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