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应禛:“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医叹一口气,拱手后道,“ 不过芙蓉裙衩,莺花市!”
他方才先拱手便是怕言语不入流,提前谢罪罢。
“大概二十日前,五皇子好几日没进宫请安,皇子妃也瞒不住,只道不知晓他在何处。”
“后来,有人在西门近郊牙石巷那边的清吟小班见着了。”太医越说越低声,快将三人的头都凑一处了,“禁军便去接了皇子回来。”
“欸。”他摇摇头,“最初还要可怖些,五皇子神志不清,耳鼻两窍更是流血不止。”
“可是在那班子中用了什么药?”赵应禛皱眉问道。
“刑部审了老鸨和那几日作陪的班中校书,都只道是寻常玩乐助兴的药,各个惶恐得不行。”
众人皆知五皇子平日里玩得开放,初时便都以为这次只是过火了些,哪家富贵子弟不纨绔?何况只是年轻享乐而已,直道无伤大雅。
“哪想回府两日,殿下情况愈发糟糕!是真的理智全无,嘴里直嚷着‘我要!快给我!’却又口齿不清,道不明白要什么,一副难耐模样,将自己屋里砸了个干净。老臣刚见到时可真被吓了一跳!”杨天长吁一口气,似乎还在后怕。
“殿下实在难以忍耐时便用剪子划自己的皮肉,谁也靠近不得,最后还是来了四五个禁军壮汉才将他制服,拿链子给拷在床上。”太医嘴里念叨好几遍“失敬失敬”才将这段话说完。
“近段日子殿下已能服下汤药,不似最初那般无人可以靠近。除去偶尔……发狂,平时也都能躺在床上歇息了。”
“所以,”赵应禛思索一瞬还是觉得讲不通,“应霁手臂上的痕迹是他自己所为?”
“非也非也。”太医摇头,“此番折腾之后,陛下下了御令,叫我们彻底给殿下检查一番,这才发现那疤痕。”
“殿下说那是他在清吟小班时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被蜡油给烫伤了,鸨母便拿了药给他涂。那药见效倒是又好又快,只是没想到过后会留下这样一道暗红的记号。”
“此事实在蹊跷,太医院诸位同僚不说见识遍人间百病,却也是饱读医书,偏偏没有一人曾看过五皇子臂上的那种痕迹。”杨天眯着眼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大理寺派人去月牙巷查了好一番,终于找到了一种叫泠烛泪的药丸。听闻是江湖中才开始流行的一种神仙散,开明助兴,算是千金难求,得有门有道才能拿到。”
这下到轮到赵应禛和赵应祾惊诧了,这名字实在特殊得难以重名,前些日子才听花忘鱼细细敷陈许久,可谓记忆犹新。
不过赵应禛没有打断杨天,继续听他讲述。
“这药确实是好药,烧来可以提神,外敷可以疗伤。就是剂量若用得过大并连续长时吸食,会使人上瘾。特别是殿下在体内精力虚亏时……那些章台人确实也有成瘾难耐的症状,却都不似殿下这般严重。”
“牙石班中花魁曾被利器划伤,您也知她们对皮相很是看重,是以便用了这千金药。按她们所言,没过几日伤口便结痂脱落,完好如初,实在不知为何殿下臂上留了这么大一块儿伤疤。”
赵应禛:“应霁烧伤之处还会痛吗?”
太医摇头:“殿下说那处无痛无痒,就是长得吓人了些。”
赵应禛略有所思,朝太医点点头,“孤知晓了。还劳烦太医院诸位照顾好舍弟,孤先行一步去向父皇请安,改日再来探访。”
“不敢不敢,臣等自然尽心尽力。”太医拱手道,恭送两位皇子离开钟赫宫。
庄王进宫时就有侍卫往坤和宫报信去了,几个在正殿做活的太监麻溜拎了灯往钟赫宫赶,正巧等着赵应禛一行人走出来,一路又护着回殿。
坤和宫照例灯烛荧煌,一派通明祥和样。
守夜的亲兵宿卫军立于门旁与殿前空地,时不时走动巡逻。
提灯走在赵应祾身侧的太监名为李小常,乃太监总管李才安的义子兼徒弟,为人机灵,做事倒也牢靠。
他方才本想走在庄王身旁,为其足下打灯。哪想本来站在赵应禛左侧的九皇子突然蹭着给庄王耳语一句,站到右侧来了,仍旧拉着对方的胳膊,却硬生生将李小常和赵应禛之间的距离从一个灯笼挤成了一个人加一个灯笼。
赵应禛轻轻拉下赵应祾巴着自己的手,拉起自己氅衣一角将他整个裹住,右手搭在他的肩上,又让小弟抱住自己的腰,低头问他,“这样有好走些吗?”
赵应祾抬眼眯着笑道:“有。谢谢三哥。”
末了,他转头,透过没被锦衣遮住的地方对李小常笑一下。
李小常脸都快僵了,又听赵应禛道,“走慢些。”
几人应下,就跟着九皇子的速度慢慢往前走。
虽说这位九皇子常年失宠,但他和庄亲王可真是兄友弟恭,如此怡怡不说在皇家,就是寻常家里也不多见呐!李小常禁不住感慨。
何况如庄王这般天之骄子,对这残疾废物却是拳拳真情,人皆可见,实在可贵。
都说这宫中树敌不如交友,李小常到如今这个位置也算修成人精了,哪会去跟有靠山之人作对?
他绞尽脑汁也没想起自己是否招惹过对方。毕竟他这些年都待在皇上身边,而赵应祾基本没怎么面过圣,两人着实没有什么交集啊!
想罢,他也不再纠结,只探身朝两人道,“今儿个来御书房作陪的是顺贵人。除了淑贵妃娘娘,这年里来得最多的便是她了。”
赵应祾窝在赵应禛怀里舒服得不想动弹,走路都是享受,衣篷外的话语杂音都是真的耳旁风。这位被他查得切树倒根的假想情敌一时半会儿还惊不起半点涟漪。
赵应禛看了李小常一眼,点点头。
这算宫中不成规矩的“卖人情”,这些情报倒不一定能派上用场,可能只是废话两句。他们当然也不奢望当主子的能真卖做奴的一个面子,但只要枝儿丢出去了,好也就算示了。
剩下的就看造化了。
大太监李才安站在正门等候多时,行了礼便领众人往里去。
“老奴没想到九殿下也来了。”李才安落后两人一步。
“前些日子殿下都没去早朝,奴才便猜您定是抱恙了。可惜年关将至,又有齐王一事,陛下日理万机,实在抽不出空来。殿下可别在心里埋怨圣上。”他语气带笑,却又恭敬不失礼。
纵使皇帝不在乎这个儿子,但瞧着九皇子和三皇子关系如此亲近,他们这些下人还是会说些客套话的。
“多谢公公关心,父皇不怪罪我没去请安就好。”赵应祾又一副唯唯诺诺模样,似乎提起皇帝都让他不安。
李才安但笑不语,恭敬敲开御书房的门,弯腰请众人往里去。
几人进门后便朝皇帝行大礼,又朝正站在书桌旁磨墨的顺贵人行礼。
顺贵人饶忆先微屈膝避开身,低眉垂目,宝髻瑶簪。
赵应祾不动声色打量一番,一身霞襟映深红,确实挺美,是典型讨皇帝老儿喜欢的庸脂俗粉。
皇帝让顺贵人先进里屋去,回过头来才像突然看到一般问道,“你九弟怎么也来了?”
赵应禛上前回道:“祾儿去探望应霁,正巧与我碰到,便想一路来给父皇请个安。”
“哦?”赵昌承终于正眼瞧了瞧赵应祾,“算你有心了。”
进门后赵应祾便不再倚着赵应禛,从肖杨手里接过拐杖便自己慢慢走着。
此时他又一跷一拐走上前,拱手弯腰给座上父亲说吉祥话。他话语中字句都咬得很实,似是胆怯之人怕出错又想表现一番,因而字正腔圆得有些滑稽。
“行了。你腿脚不方便,就和以前一样免了请安,不要到处折腾了。”皇帝摆摆手,叫李才安带他下去歇着,“你五皇兄现在不好,你别又出了什么事让太医院还要去皇子所忙活。”
赵应祾状似失落地应下,由着李才安带他到隔屋偏殿喝茶休憩。
只是他退下时见着赵应禛向他看来,未言片语,神色也不变,他偏偏晓得他在安慰他。
他说:“等我片刻。”
待御书房的门重新关上,皇帝端起瓷杯慢悠悠喝一口茶,宛如不经意问道,“赵应祾很喜欢缠着你?”
“祾儿幼时住在三皇子府数年,确实同我要亲近些。”赵应禛望向其父,笑了一下,“祾儿常年在宫中,也没有其他往来。如此年纪确是要被憋坏了。”
“他啊。”赵昌承将被子放回桌上,瓷木相碰,发出一道不大不小的声响,“他性子本来就乖僻,回孤人的野性去不掉,不合群也正常。”
“他最近不是在翰林院忙着,便算是进步了罢。”赵应禛也不知自己竟会笑着说这些迂回的话。
在庆州十年众人直来直往,差点忘了顶头上还有位说一不二的九五至尊,需要人供着。可真是半句都不能惹了对方不快。
但他不喜欢他提起赵应祾的语气,从来都不。
“天下都传你心慈,确实半点不假。”皇帝也笑了,“你作为兄长友爱,朕也甚是欣慰。”
“是父皇教导有方。”赵应禛拱手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