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怀道:“是。”
秦郁道:“你有事瞒我。”
“没,没有。只是想问秦司空,宁邑这片土地,古时应属神农氏还是轩辕氏。”
秦郁笑了:“怎问这样的话,宁封子受轩辕之命任陶官,那么宁邑当属轩辕。”
宁怀顿一顿,说道:“可他们后来联手打败蚩尤,共护天地生灵,宁邑子孙亦受其庇护,不瞒秦司空,我儿时跟许行先生行过滕国,许先生尊神农氏,播百谷,劝耕桑,一定要自己种田然后才吃饭,他穿未经纺织的粗麻布衣,但凡瓦甑与农具,也一定是用自己的粮食换取,如此,市价就不会不同,市集就没有欺诈。”
秦郁道:“我不认同。”
宁怀叹息。
秦郁道:“借孟轲先生一句话,物品的价格不一致是物品本性决定的,若锈蚀的农具和坚硬的卖同样价钱,还会有人精益求精吗?这是固步自封,不可取。”
宁怀道:“秦司空,我对不起你。”
正是这时,风火台舞旗。
丰道:“窒火已毕,加火!”
果先生道:“引白炭,加火!”
檀先生道:“引白炭,加火!”
呼啦,呼啦,风箱再度哄鸣。
粉尘扑出。
硫黄已从铁英之中被提炼出来,沿坩埚底部的轮廓凝结成一个个淡黄垢圈。
秦郁忽然睁开眼。
一滴汗水从他的鼻尖滴落。
“莆监,去看一看炭。”
“啊?”阿莆瞪圆眼睛,“现在么,这炭全都填进去了,难道先生要起坩埚?”
秦郁没有听见宁怀的话。他只是本能的觉得,此时火候上升的速度慢得异常。冰漏加快连成液柱,火候确实在攀升,然而,他没有听见火焰舔舐炉底的声音。
这不对劲。
“姒郎,姒郎,你猜我在哪里。”六丫扒着水缸,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她却看见,姒妤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正神色严肃地朝秦郁等人的方向张望。
“六丫,你速速从地道离开。”
“先生!”
此刻,石狐子也朝秦郁大步走来,他的脸庞一块红一块灰的,脱落了不少粉。
“先生,你闻闻这个气味,气味不对!”石狐子道,“这炭有问题,掺了杂!”
阿莆登时吓得脸都青了:“这,这怎么会不对呢,先生,我这就去炉边看看。”
秦郁道:“回来!别去了!”
阿莆怔在原地。
秦郁闻到了一种熟悉而又可怕的气味,他曾在偷看烛子炼金时体会过,那炉灶骤然灰飞烟灭,若非有屏风阻隔,他已成为一个瞎子。
“秦司空,在下告辞。”
宁怀正要离开,却被秦郁一手抓住。
“宁郡守,我只问一遍,此刻正烧着的白炭里是不是掺有硝石?”秦郁说道。
宁怀道:“我,我怎么知,知……”
“丰,停止鼓风,所有人撤离。”秦郁直接喝令风火台,“姒妤,开坊门。”
丰鸣金。
姒妤抽去三道门栓。
在炼坊,风火令就是天子令,果先生、檀先生一看,以身作则驱赶各个炉正。
“大家快走!”
“快走!”
“走啊!”
石狐子跃到秦郁身边,扶住轮椅。
宁怀道:“秦先生,这,这不是好好的吗,为何要停止呢,可惜了大家一夜……”
秦郁定了定神,说道:“宁郡守,立刻,立刻让你的人撤离炼坊,来不及了。”
宁怀道:“究竟为何。”
秦郁道:“炉子会爆炸。”
宁怀道:“什么?!”
这一声吼醒了千百号人。
谁都不知道,为何这炼化过无数次铁英的炉子突然就要炸了,可冶区本就是一个充满燃料和烈火的地方,工匠对于烫死烫伤不陌生,一听秦郁说这句话,他们立刻信以为真,一时间,炒炭的、拨火的、鼓风的、搭范的、蜂拥往外冲去。
水缸砰地被撞碎,淬水飞溅。
炉盖被碰开,灰白铁浆似瀑布流下。
脚步纷乱,尘土伴着滚滚气浪拍打人脸。
石狐子道:“先生!”
秦郁预判硝烟浓度,以冷静的态度组织了撤离,可下个瞬间,他们失去视听。
一道夹带着粉末的火舌从后排炉坑之中喷射而出,如赤红的闪电窜过云层。密闭炉底的硝石、木炭和硫黄均匀地混在一起,终于在这一刻,触着了高温铁水。
砰!
炼炉炸裂!灼热的气波携带烈火横扫而过,炼坊轰然间倒塌,四周飞沙走石!
砖瓦碎散,一颗颗铁珠炸开数十丈之远,轰,整个房顶被掀到空中又猛地砸下。冶区就像一根竹子,砰,砰,砰连环爆炸,在熏天浓烟之中顷刻沦为废墟。
是夜,方圆十里的村镇都能感受到北山传来的震颤,随后,滔天巨火触着秋日干柴雄雄燃烧起来,城北陷入火海之中。天空亮如白昼,还涌动着黑浊的厚云。
小儿哭啼不止。
“走水!”前来灭火的一伙农民用瓢盆浇水,却被高达二丈的火焰吞入腹中。
空气中立时飘出熟肉的气味。
“天降异像!”
人们惊恐无比。
“是朱雀显灵!责罚众生啊!”
哀嚎遍野,焦骨满地。
折断了翅膀的朱雀从地底重熔而生,它飞过荆山甩去锁链,张开巨喙,盘旋在宁邑的上方,它高鸣一声,睁开猩红的双眼,朝断剑残垣伸出了布满裂痕的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那年盛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水德
“先生。”
火焰从他的身后舔舐而过。
“先生,天亮了么。”
烤焦的皮肤碎为粉末飘落, 风如铁鞭抽开皮下的肉膜, 铁珠似蛊虫啃噬筋骨。
石狐子趴在倾倒的轮椅之上, 顶着厚重的泥石, 为秦郁撑出一块狭小的空间。
二人面对着面,谁都不能动。
“先生不要说话, 留着嗓子, 等天亮了, 火熄灭了, 他们来找先生之时再喊。”
一股粘稠的脓水从石狐子耳后渗出,滴到秦郁的眼角,沿着秦郁的鬓边划过。
秦郁的睫毛微颤。
彼时, 他喊了姒妤去开坊门,因他知道, 石狐子一定不会听他的话先行离开。那些未成型的剑器如同他们的孩子,孩子夭折, 母亲定然是最后才甘愿舍弃的人。
谁曾想, 打败他们的并不是对手, 而是一个让他们终生不能悟的自然的真理。
硝石、木炭和硫黄。
“先生……我渴……”
石狐子的心跳越来越急, 呼吸浅而快,秦郁感受得到, 那是重度烧伤的症状。
“青狐,现在是第二天,辰时, 一刻,无论什么境况,心里都得有一个铜漏。”
“是……先生……”
“辰时,一刻。”
“辰时,二刻。”
“现在是,辰时,三刻……”
“数着,别停下。”
“一时辰过得好慢。”石狐子张开干裂的唇,极力报时,却还是昏死了过去。
午时,一束光透过层层泥瓦倾泻下来,秦郁掰开石狐子的头,喊出一声救命。
二人终于被挖出来。
即使失去了意识,石狐子的躯体依然罩在秦郁身上,来了三个人才把他扯开。
秦郁因有庇护,伤势不重。
火已灭,整片原野冒着青灰的烟尘,铁渣、铜渣、硫磺、木炭、石灰、焦尸混杂成斑斓的图样,风中尽是灰烬,唯独残垣和炉坑在极力刻画这里原来的面目。
三百余具尸身辨不清面目,另有七百余烧伤,四百余名骨伤,波及户数过千。
草棚中的哭嚎一浪高过一浪,伤者陆续死亡,衙吏盖了一层麻布便抬往北山。
秦郁呆呆地坐在石狐子旁边。
石狐子趴着,整个后背焦黄得像一片龟裂的土地,再看不出半点皮肤质感,只有微弱的起伏表明其人还活着。他也不像旁边几床烦渴,只是咬着唇不发声音。
秦郁拿起盘中的芦管,心无旁骛地守着,只要石狐子一张口,他就喂盐水。
“先生!”
不久,姒妤赶来。
桃氏门下死十八,伤六十,走五十有余,能带工的只剩十四人。檀先生被坊门压断肋骨而亡,姒妤料理后事,咬着牙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六丫叫唤也不停,稍得空就去刨砖挖土,连衣裳都来不及换。直到一刻之前,听闻秦郁和石狐子被找到了,姒妤再也扛不住,一人跪在空地嚎啕大哭,哭得泪干了,才来见面禀事。
“先生你还活着,太好了。”一见着秦郁,姒妤便丢了拐杖,累倒在草堆旁。
秦郁道:“情形如何。”
“宁郡守、窦氏、何时等人现在北门处组织赈济,办各坊工人的安辑和蠲缓。”姒妤擦了一下汗水,“此外,宁郡守要往大梁呈公文了,足足六卷,怕是雀门早为他写好的,你得出面过问,否则传到司空府,杜子彬一定煽风点火地交去邦府,邦府再压不住,咱就前功尽弃了。这儿,我知道烧伤如何料理,我照顾石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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