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俞道:“是。”
※※※※
申俞的行动及时扭转了大梁城中的局面,邦府出面调停之后,中府的气焰被扑灭,可他知道秦郁此时定然还缺人手,而作为人臣,他已经不可能再在短期内走完司徒府的程序,于是,他捐出自家所有的财物,以私人名义征召能工巧匠。
几位同门笑申俞一身侠肝义胆,比那养了几百名铸剑师的公子长容更在行。
“申大夫,哈哈,果然君子不器。”
申俞回敬他们道:“早不做君子了,好歹任过河东冶监,便做对口的器物罢。”
申府门前贴起一张告示。
铁匠,短役三月;
陶匠,短役二月;
炉正,短役三月;
……
大梁很大,人来人往,口口相传。
十天之内,倒有二三千人踏进前门,却只听说是要去宁邑,就跑了一大半,再问工资,每月才三百钱还得自备工具,又跑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饿怕的流民。
申俞愁眉不展。
他实在太不在行。
就连这群流民之中还有不少人是滥竽充数,甚至,人未出发就已耍起无赖来。
是日,黄昏,申府老仆去收告示,看见门口躺着几个乞儿,死活不让他走动。
“给口饭吃吧。”
“行行好吧。”
乞儿衣衫褴褛,满头黄垢,咧嘴笑起来,门牙都是褐黄残缺的,说话直漏风。
老仆怎肯,卷了告示就要走。一位赤膊铁匠忽然来说情:“老伯啊,这都是我同乡的兄弟,也能做活的,诶,你就收了他们吧。”老仆不理,却被抱住手脚。
“求你收留我们吧。”
“你做什么!”老仆苦着脸,踹了一下腿,跌坐在地,“以为申君好欺负么!”
正是此时,一匹黑马朝他们驰来。
赤金剑首映着夕阳,划过两边楼阁。
来者戴着一张黑金旋龟面具。他身姿挺拔,气质清冷,如栽种在长街一隅琼枝玉树,散发淡淡的华彩。他刚跃下马背,闹事的乞儿一咕噜爬起来,口中大喊:“旋龟来了!旋龟来了!”他还没说话,眨眼间,连那位铁匠都抱着头跑了开。
老仆站起来,拍了拍灰尘。
“多谢义士。”
“在下公子长容府中铸剑之士,应征宁邑工程而来。”旋龟颔首行礼,指了指老仆手中已卷好的告示,“老管家,这是申大夫的字迹罢,可否给我看看。”
老仆一愣,边应承着,边跑去叫申俞——大梁城中不乏鲜衣怒马的公子,唯独这位韩国质子长容,以爱宝剑和爱杀人两大嗜好闻名中原,韩魏亲善之后,他变本加厉地追求奢侈,府中养的铸剑师不下百人,四处风流,全无当质子的样子
至少外人传闻如此。
申俞听说,忙来应对。
“义士有何指教?”
却不知为何,触着那面具,申俞忽然停住脚步,他觉得那面具太眼熟。那个站在庭院里,双手一上一下抓着告示的人,皮肤古铜,沉默如山,定在何处见过。
申俞心中一紧:“你是在垣郡交剑之时,站在秦先生身后的那个人,你是……”
“错了。”
“不会错。”
听到声音,申俞更加确定。
“招的人错了。”绢帛嘶地被扯为两半,“秦先生需要的是工师,不是杂碎。”
“毐工师。”申俞道。
良久,毐点了点头。
申俞热泪盈眶。
自从那一夜与秦郁分别之后,毐回到公子长容身边,为长容磨剑杀人,不管长容让他杀任何人,他都无条件服从,对于他而言,尽忠便是世间最大的美德。
他既忠于长容,便不能忠于秦郁。
是故,对于离开桃氏,他从无怨言。
直到听闻秦郁至大梁任职之时,毐的内心泛起一丝波澜,他想与秦郁见面,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却没有合适的时机向长容解释。此番宁邑消息传到府中,他倍感挂怀,遂拿出那一把铭文刻有“秦郁”、“毐”的长剑,借月光砥砺修刃,也在同个夜里,长容告诉他,申相势力已去,他们再不必装作纨绔暴戾,他们很快要回新郑。长容允他在临行之前,自由地去见一位故人,完成一件心愿。
“申大夫若还记得垣郡之事,自当明白。”毐道,“我愿为秦先生执掌剂坊。”
申俞道:“你有多少人。”
毐道:“十八个,足矣。”
申俞道:“何时能出发?”
毐道:“明日。”
申俞道:“我给你工钱!”
毐摆一摆手,纵身上马:“几百月钱太寒酸,不够公子一顿的花销,我来找申大夫,只是想从你这儿讨一份过关符牒,来日见着秦先生,就说是你的心意。”
申俞道:“晚会送去府上!”
一声马鸣,老仆追出门外,影子已消失,徒留两边楼阁窗前飘过少妇的彩纱。
※※※※
宁邑,北山。
窗不透光,床席之间用白布隔离开来,烦渴的呻。吟频频,六丫领着女眷往艾草灰里加水,搅拌成糊状,柔声细语地安慰着病人,一位接一位往患处涂抹清凉。
秦郁和姒妤处理了一日公事,深夜才得空到桃氏伤员统一休息的房中探望。
“先生!你打我一顿!”进门,阿莆跪在地上,手中举着藤条,“若非我误事,何至于此!我是罪魁祸首啊!先生便是把我打死,我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女眷啜泣的声音连绵不绝。
姒妤让六丫去休息。
秦郁扶起阿莆:“不怪你。你熟悉怎么治疗烧伤,务必照顾好大家,辛苦了。”
阿莆怔怔地抹去眼泪,指向里间:“先生去北门之后,石狐子再没开过口,他还是不吃不喝,不省人事,手脚都发凉了……先生,我怕是没办法了,他……”
无人再敢说话。
※※※※
秦郁转过屏风,掀开布帘。
彻夜火烧,即便赤金都已炼化,然而石狐子躺在这里,还在呼吸,还有生命。
石狐子一动不动地趴着。他的后背又变了几种颜色,焦黄尽退,取而代之的是肿胀的银红,一条条裂缝充满脓水,水缓缓顺胸膛两侧流下,艾草泥也糊不住。
洗漱过后,秦郁让侍者把自己抱到床外侧平躺。他决定之后每天陪石狐子睡。
他对生命看得很透,知道人不过血肉之躯,泡进水里会溺,扔进火里会烧死。
但若就此失去石狐子,他无法想象,自己还有没有力气继续走下去,余生还会不会遇到一个像石狐子这样难缠又温驯的弟子,一个眼睛亮如星辰的铸剑师。
黑暗中,他听着石狐子微弱的牙牙语,每逢时刻,他都用手指轻轻敲着草席。
他挪出右臂,握紧石狐子的右手。
“青狐,子时了。”
“渴不渴。”
“不说工事,只说剑,如何攻破应龙呢?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告诉了你,你就又飞远去。腊肉给了,骨簪给了,剑谱也给了,我还拿什么吸引你回来?”
“青狐,应龙本体为黑金所锻之钢,以刚不能破,必以火攻,能听明白么。”
话未完,秦郁睁开眼睛。
他感到石狐子的手动了一下。
“青狐?”
秦郁没有想到,一句“必以火攻”,他便把石狐子的魂魄从阴间吸引回来了。
第93章 火攻
冥冥之中,石狐子觉得自己的身体沉入地底, 穿过火海, 又来到另一片天空。
他看见火焰勾卷如云朵, 而身下是一片灰暗的海洋。众生在波涛之中奔行, 时而掀起滔天海浪,时而有暗潮涌动, 倏地, 海面掠过一条巨大的影子, 龙吟震耳发聩, 他看向日升的东方,应龙挥舞钢翅飞来,它的眼珠明亮若星辰, 两只龙角引导着风暴闪电,它的鬃毛金黄刺目, 它的口中吞吐云气,足以容下一头巨鲸。
应龙缠绕着他, 怒目圆睁。
他才看见, 应龙的腹部还挂着两道流血的伤痕, 似是与蚩尤战斗留下的印记。
天空下起磅礴大雨。
雾气升腾, 海天混沌。
雨水顺着他凌乱的长发滴流。
“我要打败你。”
石狐子抬起头。
他看进应龙的眼睛。他想要征服它,驾驭它, 他想让它成为自己忠诚的坐骑。
他攥紧拳头。
下个瞬间,一道雨刃刮过他的面庞!他见应龙竖起了鳞片,一只利爪从下方袭来!他猛地打出一拳, 手骨碎裂,却未伤应龙分毫!他被应龙俘获,被丢入风暴的中心。他浸泡在雨水里,胸膛内灌入腥咸的血水。龙身似蟒蛇勒着他的手脚,不留半寸空隙。他无法呼吸,眼前模糊一片,只听见肋骨一根一根断裂的声音。
一声龙吟之后,他似羽毛飘落。
忽然,他又听到一个渺远的声音
“必以火攻……”
“必以火攻。”
“必以火攻!”
石狐子的瞳仁浸染血红。
火云从苍穹流窜而下,汇入风暴中心,雨幕下,他的腕边凝聚起灼烫的剑气。
“必以火攻!”
长剑刹那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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