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尽,阳光洒在庭院。
地窖门轰然打开。
西门等人走出阴暗潮湿的地底。
地窖门又关闭。
小西门不被父亲允准露面,仍只能躲在缸中,盯着出口几条发光的缝隙发呆。
如是,五六个统一穿着洗白的深衣的秦吏,一迈入王铁匠家中,便迎着了灰头土脸,浑身散发酸臭味道,却头戴玉冠银簪,身着锦绣衣裳的西门氏十五六人。
场面登时糊成一锅粥。
“你们是什么人?!”秦吏道,“速速递上公验,或是判书,否则立即逮捕。”
王铁匠道:“他是西门公!”
秦吏道:“什么西门公,说清楚,否则,你家私藏无籍流人,亦是连坐之罪。”
王铁匠一听,着急了,双手摊开,哎呦呦叫道:“这,这可是河东西门公啊!”
秦吏喝道:“拿人!”
西门向他的谋士递了一个眼神。
“哎呀,各位仁兄,误会。”谋士立即走上前,高声说道,“且听我一句。”
秦吏按剑。
谋士道:“西门公乃名门之后,于河东交际甚广,各郡县,北至上容,南至阴晋,都有友人;再者,西门公对关隘税务也有治理经验,壶器、珠玉、皮毛、盐谷,无论哪行的巨贾,公都能说上一两句话;而秦魏即将复好,西门公祖上与魏王又是姻亲,单凭此三点,这位仁兄,你看,秦国邦府自然不会亏待西门公。”
语罢,谋士笑了笑,抬起眉毛,凑近秦吏的耳朵,悄声说道:“这位仁兄,秦国邦府许给西门公的封邑正在附近,将来大家都是邻居,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放肆!”秦吏横眉,一把搡开。
众人色变。
秦吏道:“自先王变法,以俸禄取代世袭食邑,即便河东,也未有破例之说。”
“咳,咳。”
西门捂住嘴,咳嗽了一声。
谋士红着脸,这才从西门手中接过卷轴,呈到这位十分不通人情的秦吏面前。
“这是公文。”谋士道。
秦吏听完,再将这行人打量一番,取卷轴细看,见确实是秦国邦府的红印,犹豫一阵子,方才点了头,躬身对西门氏行礼:“既如此,暂请西门公移居郡衙。”
“你!鼠目寸光!”谋士道。
“诶,如此说话太粗鄙。”西门淡淡笑了笑,看着秦吏道,“不知壮士的名姓,将来,老夫若能得一亩躬耕之地,绝不会忘记抱着一斗黍米,谢你今日之恩。”
秦吏道:“我姓范,名五儿,玄武出身,现安邑府吏,办事凭法,不认恩情。”
西门道:“好,老夫记着你。”
王铁匠擦了擦脖颈的汗,佝偻着腰,吓得铁青的脸终于堆出笑容,送客关门。
“阿翁……”
小西门听着众人的脚步声远去,颓丧蹲回墙角,从衣袖中拿出一枚句芒带钩。
带钩边缘的铁锈蚀得厉害,唯有镶嵌的玉仍然光润,是被长期摩挲的结果。“阿翁,你定会回来接我的。”小西门抿了抿唇,拇指来回抚摸着句芒的脊背。
从小到大,小西门一直活在老西门的庇护之下,就连这回他主动参军,想上阵杀敌,仍是被西门暗中安排了位置,结果,至河东失陷,连一个秦兵都没见过。
若是从前,他见有人如此对父亲说话,首先担心的是对方的性命,然此刻,不知为何,他的心扑通扑通得很快,眼皮也跳不停,就好像永远也见不着父亲了。
他从未真正想过,这回,秦似乎不会再退军,也不会再把这片土地还给魏国。
一想,他觉得害怕。
他的父亲不失为参天大树。
可,如果天变了呢。
※※※※※※※※
安邑,景麓口。
一座高达七尺的邢台赫然搭设在景河畔,秃鹫围着吃死人肉,赶不走驱不尽,河水浮起一层油脂,然而,暮春艳阳下,姹紫嫣红的花朵却在尸山旁争奇斗艳。
范五儿宣读着处斩名单。
“原府吏,丁彤、魏夕、吴河、孙十一,私藏军械,斩刑;原郡守,林邕……”
死者的亲眷多达五千余人,在河西军左部的重围之中,一个个走上邢台,像一条绳子上绑着的蚂蚱。前来送行的百姓也不少,却表情麻木呆滞,不敢哭出声。
“林郡守?!”
不远处,一队车马从官道经过。
似是因见了这幕,所以车马停止不前。
“先生,那不是林郡守么!”莆监瞪大眼睛,“去安邑运炭那时,我见过他。”
秦郁撩开车帘。
虹脊剑反射的日光刺进他的眼睛,一刹,那张他曾熟悉的面孔已经滚在河边。
“是他。”秦郁道,“当初过景山,下公文招安匪帮,给我们放行的也是他。”
“他,他怎么就……”莆监发怔。
“先进城,去馆驿。”
秦郁顿了顿,放下帘子。
因石狐子要到冶署搭建炼铁锅炉赶工期,还要统计前线的战利品以备回收入库[1],所以先行于师门。临行前,秦郁交代过石狐子,让其想办法把申俞的刑期往后拖,可,看现在如此情形,秦郁不禁担心,他知道石狐子的性格,若有闲心,石狐子第一件事就是去抓西门,绝不是救人,故而,他必须连夜亲自见申俞。
“亚父?”
秦郁回过神,见身边的秦亚面色惨白,却是两手放在膝盖,端端正正地坐着。
“亚父放心,若能够见到父亲,我一定劝他回心转意,帮衬亚父。”秦亚道。
“你还小,亚。”秦郁道。
“我已成年,我有责任。”秦亚道。
“再这么揪着,锦绣就要泛黄,你的母亲会怪我,没教你道理。”秦郁说道。
“对不起,亚父,我……”秦亚连忙把手松开,方才揉搓的部分已经被汗濡湿,留下深色的印记。他难为情,尽管极力掩饰,车外行刑的声音仍然让他无法自持,可,就在开口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秦郁话中的一个更为重要的信息。
“母,母亲?”秦亚问道。
“我给姒相师的回信,一向是你誊抄,我知道你知道。”秦郁道,“你的母亲从垣郡出发,已到城中,今夜母子团聚,你只需写一封帛书,不要随我去监狱。”
“可我……”秦亚道。
“相信我,亚。”
“是。”秦亚低下头。
中晌,桃氏在馆驿安顿。
秦郁让莆监去收集各暗桩的消息,得知城中此时有两方势力正在关注师门动向:一,是本地工师,这些人观望着他和石狐子二人将来究竟谁主事河东;二,是中原冶业的士子、雀门星宫的暗桩、以及杜子彬和何时等等的眼线,这些人观望的是桃氏师门至魏国之后将会从哪个方向切入整改,以便先在大梁做好应对。
如此情形和游历楚国的时候完全不同——如今,他走在明处,一步都错不得
秦郁在驿馆休息了三个时辰,期间,郡守如约来了,秦郁持着仪的信物,与之密谈许久,定夺了流程,及至夜里,才让秦亚换好平民的衣服,同往联络点。
一路,夜空无云,月光皎洁。
马车停在酒肆门口。
门上挂着一块打烊的牌子。
“进去吧。”
秦郁拍了怕秦亚的肩膀。
门打开,秦亚看见一位头戴纱笠蒙面,手中端壶,正往三只杯里倒酒的女子。
壁面挂满竹子刻的诗文。
孝字为先。
“母亲……”秦亚跪地。
葡萄酒溢了出来。
半盲的申白氏放住酒壶,摸下榻去,抓住秦亚的脸捏了许久,从眉毛骨,到眼睛鼻子嘴唇,再到那细瘦的两条盛满泪水的锁骨。她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亚!”
秦亚道:“母亲,你快看。”他把袖子挽起来,让申白氏嗅闻腕间的金镯子:“亚父一直对我很好,你好好将养,可千万别再说什么化作鬼也不放人的话。”
申白氏泣不成声。
秦郁坐在屏风后面等了半个时辰。
申白氏见完秦亚,姗姗而来。
“昔日朝先生的青轩里砸过几个石头,那是一时蛮撞,还望先生不要介怀。”
秦郁道:“夫人,深夜来访,实在冒昧,只因我手中现有一件属于秦国前相邦仪的信物,或许能够解救申氏一族,但,他本人必须配合,且时间紧迫,我只能见他一次,等他一夜,如此,当面该说什么做什么,我想,只有夫人能教我。”
申白氏道:“信物是什么?可靠么?夫君在垣郡德高望重,现下,垣郡百姓得知他在狱中生死不明,闹事者极多,虽然公孙将军还算通情达理,但河西军右部可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许多脾气暴躁的将军,怕再拖下去,要流更多的血。”
秦郁道:“信物是佩剑,可信。”
申白氏道:“夫君的性命就交给先生了,另外,我想知道阿亚今后如何安置?”
秦郁道:“他想留在垣郡做抄写律令的文吏,这一点,他已亲手写进了帛书。”
申白氏垂下脸,抹了抹眼泪:“夫君生平不贪金钱权力,不恋酒色奢华,唯一爱惜的东西是羽毛。”说着,拿来一个小瓶,左右见无人,塞入秦郁的篮子里,用布掩盖着:“狱中阴潮,羽毛容易发霉,这点油脂,你让他……仔细着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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