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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先生和他的剑 完结+番外 (又生)


  秦郁接出申俞的消息传遍全城,石狐子得知,没有多问,只和姜、齐汝二人指挥桃氏工师安装竖炼炉,他的工期只剩下不到一年,必须竭尽全力建设河东。
  至于西门氏,自从石狐子听说他们被安邑郡守请进郡衙软禁,便知道是秦郁的意思,也就没有再插手,毕竟,眼下花蛇、赵悝、澹等人还在观望他们师徒的关系。若此时他做出过激的举动,难免又要惹出急着篡位的闲话,惹秦郁不高兴。
  平和却在一个下午被打破。
  是日,石狐子搭设锻床回来,浑身是汗,正想冲一个澡,见义悠突然出现。
  “门外乞儿求着见,一顿打,方才交出这个,说公乘看过就明白。”义悠道。
  石狐子接过布袋,掂量一下觉得沉,应是金属制品,遂解开系带,取出来看。
  一枚带钩哐当落在桌上。除玉石部分还依稀能辨花纹,铁质部分已锈斑累累。
  “定是附近封邑主人逃离时丢弃的,又被这乞儿捡来邀功请赏。”雅鱼笑道。
  “公乘,我赶他走。”义悠道。
  石狐子摆了摆手,神情变得复杂。
  有些记忆,就像是酒窖中的米酿,时隔多年,非但不会淡忘,反而更加醇厚。
  那是穑宴之上的句芒带钩。
  石狐子的耳畔响起一句句话。
  话音稚嫩。
  “八月半,我们家不是每年都要办穑宴么,今年又来了好多楚国、韩国、还有周围郡县的士子和豪民,很好玩,你要不要来?我说话算话,给你留席位……喏,你若后悔了,想来,就说是我把句芒落在这里的,你来归还,他们能认得。”
  “是……小西门。”石狐子暗道。
  “公乘?”雅鱼道。
  “先找个无人的地方,让他吃顿饭。”石狐子道,“等这结束,我再去看他。”
  雅鱼道:“公乘,我听说,西门氏曾用句芒布币,这枚带钩,许是与他有关?”
  雅鱼见石狐子犹豫,一口气说下去:“公乘,事到如今有句话雅鱼不得不说,毕竟秦先生就要去大梁,可,这河东富饶地,咱们铸剑还要用一年,西门氏人脉颇广,许多士子都得过他的恩惠,就譬如宁坊主在上容的那位方术士朋友,元。”
  石狐子道:“你什么意思?”
  “属下斗胆,替公乘献一个万全之策。”雅鱼躬身道,“依秦先生目前的行动来看,他切入中原的方向,应为‘朱雀之名’,他必会逼西门氏当众承认,二十年前那把朱雀剑系伪造,但,承认这种事情,等同于承认欺君罔上,西门氏绝不会轻易开口,若要让他开口,只有切他的软肋,便是他唯一的儿子,小西门。我的意思是,公乘与先生商量一下,一个做坏人,替天行道,严惩西门氏,一个做好人,暗中救下小西门。待风声过去,河东士子必然有不少会闻声前来接济小西门,到那个时候,公乘既可以给他们一个交代,也可以为师门结交新的朋友。”
  石狐子道:“你说了这么多,是让先生去做坏人,我来做拉拢各方的好人。”
  雅鱼顿了一顿:“是。”
  石狐子道:“放肆!”
  雅鱼道:“请公乘三思。”
  石狐子道:“你跪下。”
  雅鱼甩了甩衣袖,跪地道:“雅鱼别无二心,今日,雅鱼就在这跪着等公乘。”
  石狐子转头就往秦郁的山居去。
  ※※※※※※※※
  秦郁在侍弄剑谱。
  朱雀古剑,剑长三尺,刃长二尺,宽二寸,单脊弧形锋,刃厚三分之一寸,剑柄檀木,剑格双头鸟收翅,四片翅羽怀抱玛瑙石,剑首单头鸟展翅,有三片翅羽和四片尾羽,羽毛的线条细腻,呈云纹勾卷状,自剑格延伸至剑丛,布满剑身。
  几根烧红的铁条在锻床上。
  “先生。”
  石狐子走近,发现秦郁用墨斗量取尺寸,用很笨拙的办法研究着老式的锻床。
  “你来正好,帮我看一看,这个如果不用砣,怎么锻出刃的花纹。”秦郁道。
  因石狐子原先背过秦郁给的剑谱,所以一下子就明白了秦郁给他出的题目。
  老式锻床也就是铁砧,没有固定范式,一切凭经验和技术,熟铁制成,采用折叠锻打,烧炼,吸碳,淬水,如此反复,几十斤冶炼成几斤的精钢,剑身形成自然的花纹,如高山、流水、龟背、祥云,其锋利程度悬殊极大,若控制得当,比新式锻的更加精良,而若疏于操作,则和铁兵工室早年的残剑一样,软弱不堪。
  譬如应龙本尊,就是铁砧锻剑。
  秦郁把合金浇铸的朱雀剑假设为熟铁锻打,是考石狐子烧制锻刃纹的功夫。
  “先生,呈现云纹,刃部淬水前不能过火,所以锻时要用远些的火,锻距密集些,力道大些。”石狐子自然不畏难,娴熟把铁条架在锻床火焰为橘红的部位。
  然后,举起铁锤,一重三轻的节奏,半寸敲打一次,以贴合剑丛的角度落锤。
  “一过砧!”
  “二碾砧!”
  石狐子本没有换衣裳,还是冶署里的褐衣,锻床热浪滚滚,烧得他敞开的胸膛很快就布满细密的汗珠,又是夕阳普照的时刻,整具胴体宛若鎏过金一般唯美。
  “一过砧!”
  “二碾砧!”
  “三炒!四打!”
  “五门亲咯!”
  石狐子嚷着打铁的歌谣,虽不着调,却把笨重的铁锤挥舞得十足轻盈,一起,雄风刮过,煽得炭火腾空,铁星飞溅,一落,整条胳膊的肌肉都在流光,在颤抖。
  不时,剑刃锻成。
  即使没有经过后期砥砺,剑刃也已经薄如蝉翼,细看,泛着细腻的祥云纹案。
  赤红的纹案渐渐冷却,变为白色。
  “先生,如何?”
  秦郁看得入迷,手指抵在唇间,又闻见石狐子身上的淡淡的汗味,很是贪恋。
  “再锻一次,我想看你。”
  “啊?!”石狐子过了关斩了将,心里还念小西门的事,遂把剑插回了鞘里。
  “先生,我有正事。”石狐子道。
  “你没有要问的么。”秦郁道。
  见石狐子只用半柱香便攻克了自己出的题目,秦郁一时有些失落,毕竟,他头昏眼花的,手也不太能掌控力度和方向,很长时间才想出这么一个方案,本以为可以勾引石狐子和他一起钻研一个晚上,却忽略了,石狐子论剑从不怜香惜玉。
  石狐子眼见不能躲过这一劫,只好仔细又回想一遍,问道:“我只不明白,既然剑格和剑首的两只朱雀都是用锻铁,那么,先贤为何用合金浇铸朱雀的刃。”
  秦郁道:“重。”
  “重?”石狐子重复道。
  “天子之剑,非为杀伐,岂能没有重量。”秦郁笑了笑,“剑重一些,沉稳。”
  石狐子嗯了一声,席地而坐。
  秦郁道:“有话直说吧。”
  “先生,我是来为小西门求情,西门氏虽罪大恶极,但小西门的情况,先生应当清楚,他生性纯良,鹿宴之事根本不知情。”石狐子道,“请先生网开一面。”
  秦郁捏着墨斗,转了一转。
  “谁让你这么直说的。”
  石狐子一怔。
  秦郁道:“郡守没有提起,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小西门是否还在安邑城中。”
  石狐子道:“先生愿为陷害过师门的故人坐一夜监狱,就不愿体谅我处境么。”
  秦郁道:“青狐。”
  秦郁用心说话时,反倒不强语气,只是平平淡淡二字,便能透出十分的威仪。
  “对不起先生,我犯浑。”石狐子道。9.7.9.9.
  “如果你拿不定主意,就坦诚与我说,我会教你。”秦郁道,“你不要憋着。”
  “我……”
  “你问前程,我一样会教你,青狐,师门就要东迁大梁,西门氏的头颅是第一个台阶,我清楚我脚下的路,但是你记着,小西门救不救,那是你自己的路。”
  “不过,这不是你全部的疑惑,先前你自作主张带走疾,收服义渠桃花士,又与赵悝、澹那群门外之人搅和在一起,甚至花蛇,我也没见你与我纠结,反倒一个举手之劳,弄得你紧张兮兮,说明有人第一次当你的面点出了这个问题。谁呢,你身边的人,我不熟,只道应是文人,你不说,我权且当是雅鱼。雅鱼是上郡士族出身,自幼孱弱,却也受过中原洗礼,心比天高,他在秦国难以凭武功立身,跟着你,图的是北方这条道路,青狐,你要给他希望,给他家园。”秦郁道。
  石狐子被一串剖析弄的无地自容。秦郁的说法和雅鱼别无二致,却更加犀利。
  “我罚他跪在冶署门前。”石狐子道。
  “跪着无妨。”秦郁顿了顿,“待你处理完今日之事,定记得,去扶他起来。”
  “是。”石狐子道。
  “嗯,能明白就好,先回去罢。”秦郁道,“一会我还要去看看申俞的伤势。”
  石狐子没有作声。
  秦郁放下墨斗,才觉出一丝不妙。
  申俞从狱中出来之后暂居草庐,这件事秦郁觉得十分自然,提起,也只是想暗示石狐子主动去问候,却不料石狐子听说之后不仅是震惊,且还流露出不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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