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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小福 (活捉)


  他不看蒋小福,而蒋小福听闻此言,紧盯着他问:“什么意思?”
  唐衍文依旧是不看他:“我在禁烟这件事上的态度,你也知道,可费尽心力,国库和各省欠银也要等着粤海关的税收来抵偿,近日皇帝跟我透了底,这祸国殃民的东西根本是不能禁……这些事我也不多说,总之我是力不能逮了,趁着现在还能做主,我想,不如离京去地方上做个清闲的差事……”
  蒋小福忽然吼了一嗓子:“你看着我!”
  唐衍文被他打断,总算抬头看向他,就见他眼含怒气,向自己发出了质问:“我想出师的时候,你不愿意,现在你要我跟你走?”
  按理说,外放出去做个地方官是件好事,以唐衍文的本事,想必也能够远离是非,过上富足的生活,这是蒋小福一直以来求而不得的事情。不过唐衍文以己度人,认为让蒋小福放弃风光无二的生活,跟自己去过日子,似乎是亏欠了对方。况且蒋小福的质问无可辩驳,先前他对出师这件事犹豫不决,还不是怕耽误自己的仕途。
  唐衍文承认自己的自私。
  他自认已经失去掌权的姿态,故而只是一味地说下去:“我知道,我哪有什么资格要你跟着我,不过是拿这么多年的情分赌一把……你是扬州人,对不对?”
  蒋小福答道:“对。”
  唐衍文点点头,因为心里没有把握,所以格外要描绘一番将来的光景:“那么我们或许可以去扬州。”
  蒋小福何曾见过他这样毫无计划的样子,简直是想一出是一出,好似病急乱投医,看着狼狈极了。
  故而唐衍文说到这里,就见蒋小福静默无声地哭了起来。
  不算嚎啕,但的确是大哭。
  伴随着蒋小福深而颤抖地呼吸,他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淌了满脸,继而滴滴答答落在被子上,很快洇湿了一大块。唐衍文被他这个哭法吓了一跳,看他几乎要喘不上气,便伸出手去抱住他。而蒋小福微弱地抵抗了一下,因为实在是哭得没有力气,只得埋进了唐衍文怀里。
  他癔症一般地大哭一场,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心里好像是一种苦尽甘来的辛酸,又好像是一种茫然失措的惶恐。
  直到离开唐府,他也没说愿意不愿意。
  虽然满腹心事,但蒋小福在家里面对周麻子和王小卿,一句也没有透露。
  翌日,他有一场堂会。
  堂会的主人,董老爷,正是当初在花天禄的堂子里对蒋小福意图不轨的那位。他至今也没明白那日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自己喝多了酒,和蒋小福进到烟室,之后的事情就一概回想不起来,大概实在是醉得厉害,因为第二日他还头疼了整天呢。
  他猜测自己是在蒋老板面前丢了人,但往好的一面想,与蒋老板的交情也算是更进一步了。故而这回,他鼓起勇气,请蒋老板来家里唱堂会。
  蒋小福应约而去,心不在焉地唱了一回,见那董老爷态度良好,也就放下心来敷衍敷衍,随后不顾其挽留,唱完戏就溜了。
  在路上,他回想起董老爷那谄媚的态度,心想对方觊觎自己不假,但只敢动口不敢动手,还是忌惮唐衍文的缘故。
  无论如何,他和唐衍文的命运,似乎是分不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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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不知道哪里来的营养液,好像查看不了?但是谢谢啦


第28章
  回到堂子里,蒋小福拐进院子,就见严鹤的屋里亮着灯,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暖光。
  他刚走近几步,严鹤从屋里抢先走出来,似乎特意在此等他:“蒋老板,来,给你瞧个稀罕玩意儿。”
  蒋小福心事沉沉,满脑子都是唐衍文,单只是想着他,都是心力交瘁,如今正欲找些事来分神,故而并不拒绝严鹤的邀请:“瞧什么?”
  严鹤一手托着他的手臂,一手轻揽着他的背,将他往屋里带:“进屋再说。”
  桌上摆着一只宝蓝色锦盒,严鹤拿在手里,面朝蒋小福。
  蒋小福在他的示意下,伸手揭开盒盖,里面放着一只珐琅瓶。器胎仅有手掌大小,其上绘制的乃是一株牡丹,其上包裹的珐琅色彩明晰而剔透,看上去娇艳欲滴,凑近了,又能看清胎底浅刻的纹路,比发丝还细,浅浅勾勒花瓣上细微的脉络。
  蒋小福知道这种透明的珐琅就是广珐琅,因为难度太大,只有当地的少许工匠能够烧制,而眼前这个,器胎如此之小,而刻画如此细腻,可谓巧夺天工。
  “这真是好东西。”他道。
  严鹤收好锦盒,轻放回桌上,转头对他笑道:“这东西价值连城,若是没有门路,就是搬来一座金山,也是摘星捞月,求购无门。”
  蒋小福便问:“这是哪儿来的?”
  “约翰捎来的。”严鹤没有细说来路,只笃定说道:“这东西放在广东商馆里卖,已经是抢手货,若是送到京城来,更要多出成倍的利润。恐怕朝廷的贡品里,也不容易见着这么好的吧?”
  蒋小福听到这里,有些不乐意:“广东?你要走了吗?”
  严鹤看出来了,微笑着凝视他:“蒋老板,舍不得我?”
  这话有几分玩笑的意思,然而蒋小福受了这样的目光,不知怎的,瞬间有些感慨,答出口的话就格外真挚:“是呀,我的朋友不多。”
  严鹤没料到他这样爽快,到嘴边的玩笑话也就没有再说。他心知以自己目前的景况,多年合作的朋友和掌柜都一朝离散,眼前这人相交不久,却还能对他惦记不舍,可谓是真心实意了。
  可惜,这份真心是对朋友的。中间还隔着一个唐衍文。
  大概是气氛的缘故,严鹤忍不住说多了话:“若是能早些遇见你,我定要与唐大人争上一争的。”
  蒋小福不知道怎么就说到这里了,只当严六爷是说捧戏子:“捧我的人多着呢,就算没有老头,你也不一定争得过别人。”
  严鹤见他没听明白,面上还带着得意的情态,是受了夸奖的喜悦,失笑道:“我哪里是要捧你。”
  捧戏子、闹小旦,那是把人当玩物的做法。他要的可不是这个。
  蒋小福莫名其妙,好在不求甚解,没再追问。
  回到屋里,他躺在床上辗转不眠,想到严鹤今日说的话,再联想这些日子他在言行细微中透露出的态度,忽然在黑暗中红了脸——他觉得严六爷好像是喜欢上自己了。
  蒋小福有点惊讶,但不算诧异。
  喜欢他的人很多,况且在他心里,喜欢是一种轻易又脆弱的情感,就像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总是不能够长久,所以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慎重以待。
  这日白天,蒋小福替严鹤操心:“回了广东,粤海关监督肯不肯放过你呢?”
  严鹤却不大在意:“大半个严家都给他了,哪儿还有不够的?况且我也不需要事事出面,再不济,他又不认识我,改头换面也不难。”他走到窗前,关上窗户。
  外边儿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并未起风,细雪缓缓而落,静谧无声。
  “这雪倒是不大。你今儿还要出门吗?”
  蒋小福走过去,与他并肩,也探头看了看:“是不是有糖葫芦卖了?”
  “想吃糖葫芦?”严鹤侧过头,见他睁大眼睛朝外望个不停,就替他出主意:“蒋老板,我替你跑个腿儿,看看有没有糖葫芦,你呢,就不要出门了,晚上咱们吃羊肉锅子,好不好?”
  蒋小福本来也没准备出去,这时就看着窗外抿嘴一笑:“行。挑个糖衣厚的,我怕酸。”
  自从看出严鹤对自己那点儿情谊,蒋小福虽然没当回事,但也知道感激,对严鹤的态度不免又亲近几分。
  他这厢的微妙变化,严鹤察觉了,也生出几分默契的欢喜。
  街上细雪纷纷,人却是不少,都缩头耸肩地匆匆走过,大抵是为了谋生活,不得不出门。巷口守着几名小贩,或蹲或站,其中果然有一人杵着一杆子的糖葫芦串儿。
  严鹤走过去,先仔细按照蒋小福的要求挑了一串,想了想,又多要了几串,怕蒋小福不够吃。这小贩守了整日,不过卖出去零星的几串,怎知忽然来了这样一个大主顾,高兴得说了许多吉祥话。严鹤似乎让他奉承得高兴了,又挑了些蜜供和蜂糕,一齐带回去。
  举着一把糖葫芦串儿,严鹤边走边想,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他走南闯北,什么人都见过,知道这个世上,同样的人可以活得千差万别,甚至南方的整个世道都在不断变化。而在千万人当中,蒋小福似乎格外有一点“旧”的特征,这个人的戏台生活,脑中的思考情感,还有那间古意雅致的屋子,仿佛都可以经历很长的岁月而不变。
  可惜他是很快就要离开的了。
  将将行至前院,就听月亮门那头有人说话。
  “先前还觉着冬天到了,可一夜之间,居然还能更冷!”蒋小福且说且走,步伐很快,经过那道门洞时,一阵寒风卷着细雪扑面而来,他低头压了压扬起的狐皮大氅。随后一抬头:“六爷!”
  严鹤看他这副打扮是要出门的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周麻子,赶紧问道:“做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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