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祥原本就心存怀疑,这下就肯定了是严鹤诚心栽赃,设局下套。
于是,毓祥又将严家大爷从牢里提出来,拷打一番,同时放话给严家,让他们交待严鹤的行踪。
严家当然是交待不出,哭天抹泪,哀求行贿,毓祥都不肯放人。双方好不容易交涉出结果,严家可谓是将家产双手奉上,而毓祥总算不再追究。
谁料那严家大爷经过这几回,又惊又恐,伤病交加,还耽误了医治,竟然瘫在床上起不来了。
严家就此乱了套。
严鹤听罢,垂着眼帘点了点头:“见到阿良了吗?”
约翰说:“见到了。他说,愿意跟随你的人很少,他要留下来替你把能卖的都卖掉。”
据约翰带回来的消息,阿良预计能卖得的银子并不算多。
严鹤并不慌张,也没有生出别的情绪。这一切符合他的预料,今后他就和严家再无关系了。以前,他作为一个处处受防备与钳制的严家人,尚且能够掌舵相当一部分生意,如今凭自己的本事,他相信可以白手起家做出一番局面。
谈完这个话题,后续的谈话就轻松愉快很多。
蒋小福在约翰和严鹤的言语中,描绘出了新奇而刺激的南方乐土,有夕阳下波光璀璨的大海,有形如蜈蚣或是螃蟹的快船——名字就叫做“爬龙”“快蟹”——还有吃着牛肉喝着葡萄酒的水手,据说在更远些的无人管辖的海面上,还有海盗。
蒋小福看向严鹤:“我还没有见过海盗呢!”
严鹤扭头见了他的神情,便也冲他一笑:“其实也就是普通的人,并没有三头六臂。”
蒋小福道:“可是他们怎么会去做海盗呢?”
“为了银子。只需要在伶仃岛储存一船鸦片,在黄埔分批卖出去,就足够逍遥一年了。也有些是活不下去的渔民,身手不错又机敏大胆的,也跟着混进去,反倒能发财。”
蒋小福深受唐衍文的影响,认为鸦片不是什么好东西,故而就反问道:“发财的路子有很多,何必非要牵扯上鸦片呢?”
严鹤拍了拍他的手:“与这条路子相比,别的可都不算发财。比如贩茶吧,现在许多徽商来‘飘广东’贩茶叶,算是有利可图的,可茶叶的买卖时间极其紧张,运送、订约、缴税,都是环环相扣的,但凡出一点差池,就要滞留几个月,茶叶可留不得,立刻就要折价。鸦片就不一样了,储存便利,售价又高,倒手一卖即可,正是一本万利……”
蒋小福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心想:“那粤海关监督或许真没有冤枉严家。”
严鹤见蒋小福不答话,以为说明白了,便转向约翰:“约翰,你这次来京城,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约翰方才一直很安静,目光由冰蓝的眸子里射出,在严鹤与蒋小福间来回移动,此刻听见严鹤的问话,他才微笑起来:“是的,我有一个做生意的机会,正适合你现在的情况。”
严鹤还未开口,蒋小福抢先接了话:“不会是倒卖鸦片烟吧?这可不行!”
严鹤见他如此,有些惊讶:“怎么?”
蒋小福反应过来自己是过激了:“这……不是好东西呀。”
约翰很温和地告诉他:“现在人人都吃大烟,我们活在这样的世界中,要想高兴一些,就要顺势而为……不过,我要说的,和鸦片没有关系。”
严鹤这才问道:“你要说的是什么?”
约翰细细地讲给他听。近几年,广东沿海与周边海域的买卖越发频繁,涉及的金额数目极大,就说鸦片是朝廷严禁的东西,也能直接运到广东商馆里售卖,更不要说其他买卖了。这些买卖囊括万物,无论是外来的散商船只、朝廷官员、买办通事,还是本地豪绅,或多或少,都参与了一些出海的买卖。
几个月前,约翰看中了一批广珐琅,也知道外来商人最爱这些精巧玩意,于是提议严鹤与他合作,承担买办的职责——对于外来的商人而言,无论官府还是豪绅,都不是好相与的,稍微不慎,就要被拿捏索贿。
蒋小福听不懂,但他很清楚广珐琅有多值钱——朝廷的贡品珐琅器具里,最好的就是广珐琅。
第27章
如此接连几日,约翰总来与严鹤交流一些生意经。
他就住在韩家潭,离春景堂所在的樱桃斜街很近,那地方是一处规模不大的会馆,他进京前就托朋友提前租下了。这次进京,他的目的之一便是邀请严鹤参与他那买卖广珐琅的计划,而严鹤也有些心动,从前身家殷实的时候,还有所顾虑,现在这样的景况,倒是很适合搏一搏的。
蒋小福也跟着听了许多做生意的技巧,然而庞杂无序,不成体系,放在自己身上,他依旧是不知如何下手。好在这些事情听着还算有趣,他也就兴致勃勃地沉浸其中。
严鹤对此很感惊讶:“蒋老板,你不愁吃不愁穿的,怎么老想着做生意?”
蒋小福很有理地反驳:“居安思危。”
其实扪心自问,他并不是对这件事有天然的兴趣,但做生意的念头,是有了很长时间了。追根溯源,还是从唐衍文不肯替他出师而起的。
那时候,还是以赌气的成分为重,而随后的变故实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这几日,他几乎不肯去想唐衍文那异想天开的娶妻计划,甚至将这个人也搁置在一旁,不能细想,否则会难过。
直到唐府的管事忽然找上门来,请蒋老板务必去一趟。
蒋小福去见唐衍文之前,特意翻了翻自己的小账本,见上面的数目还算可观,单是现银也能凑足小几千两银子,心里就有了底。
他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和唐衍文一刀两断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戏还能不能唱下去。
天黑得早,毫无暖意的太阳似乎还未沉下去,天边已经隐隐有了月亮的轮廓。
唐府的管事提着羊角明灯在前方引路,蒋小福跟在后面,思绪就随着那盏灯摇摇晃晃,没个着落。
他不知道唐衍文突然找他做什么,又要再说娶妻的事,亦或又生出什么离奇的主意。晦暗的天光下,他觉得自己好像走在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等着阎王给自己一个判决。
进到屋内,蒋小福立刻就被热气激得打了个哆嗦。
唐衍文与他许久没见面,此刻却很自然地迎上去,挥手赶走了管事,自己亲手替他脱下外袍,随后转身往榻上走去。
蒋小福受了他的体贴,心里并未感到温暖,反而一紧。
犹豫一下,他迈步跟上去,随着唐衍文在榻上挨着坐下。而唐衍文就伸出手来轻轻一揽,他便顺势向后仰过去,靠在了唐衍文怀里。
这一套动作一如从前,故而两人都不需要交流,最后坐定了,唐衍文才开口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你不想娶,就算了。”
蒋小福一愣,没想到唐衍文会服软。
到了这时,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几个月以来的诡异之处。
唐衍文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而一旦决意要做什么事,也没有做不成的。这样莫名其妙地逼他成家,又不施手段就认输,不像他。
抛开这些日子的惊怒苦闷,蒋小福这才意识到唐衍文这番举动并不寻常。
他不是绕弯子的人,当即仰头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唐衍文揽着他,好似闲话一般回答:“大概是老了——”
刚起了个话头,就被蒋小福打断了:“你要是不说实话,瞧着吧,看我还理不理你。”
唐衍文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没骗你。我也会老,会病,会死,会害怕。自从上回犯了那个病,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担心往后还有什么不可预计的事情。大概是疑虑过甚吧,我总想找个法子留住你。”
蒋小福一字不漏听完这番话,只觉自己满腔话语也堵在心口,末了也只能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面对他坐直了,捡最紧要的问:“到底是什么病?”
蒋小福想起来了:“上回堂会那样?”
“嗯。”
“好不了?”
“不知道。”唐衍文平静地摇了摇头:“大夫也说不准。”
蒋小福怒道:“我早说了,你府上那几个庸医,还不如喇嘛念经有用!”随即他又追问:“后来又发作过几次?”
“一两次而已。”唐衍文似乎并不如何恐慌:“你别怕。”
蒋小福见他语焉不详,愈发心惊,声音都颤了:“我怕什么?你不会死吧?”
唐衍文没有回答。
他以前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要身居高位锦衣玉食,要实现自己的立场抱负,要人人艳羡的风流佳话,故而当初蒋小福想要出师,他还在游刃有余地盘算怎样才是最有利的方式。
可是忽然之间,他发现自己也会老,也会病,这幅身体的状况的确是在悄然变差,这种时候,再怎么算无遗策也没有用了。
他开始怀疑,仕途能走多久,自己能活多久,身边这个跟着自己许多年的小戏子还会愿意留下来吗?他终于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对蒋小福的质问,他没法答。
唐衍文沉吟半晌,垂下目光:“如果,我找个外放的差事,你跟不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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