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福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曾经盼着唐衍文替他出师,默认了两人会长久相伴,他越是着急惶恐,唐衍文越是迟疑不定,可现在呢,两人仿佛对调了位置。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这件事他根本没法和花天禄解释——说不出口。
花天禄似乎也不需要他解释,但顺着话头说道:“我说句不合适的话,咱们这样的人,婚嫁也好,生活也罢,与普通人不同,那些人捧戏子,看着多奉承,其实当咱们是个取乐的玩物,咱们也要想得开才好。与他们较真,不如彼此照料。”
蒋小福只当他是安慰自己,含混答道:“哎!倒不是那么回事儿……”
花天禄见状,握住他的一只手:“其实我……”
话未说完,蒋小福忽然“啊”地叫了一声。花天禄顺着他的目光一瞧,只见那炭火上的鹿肉长久不翻转,下方近火的部位已经烤黑了。
蒋小福凑近细瞧,那鹿肉靠上的部分,还透着血红呢。
两人不再交谈,专心拯救眼前的鹿肉。
那铁叉子一开始就叉得不甚牢固,这会儿想翻面,叉子一转,肉也跟着一转,烤黑的部分又悬在了下方。更为糟糕的是,炭火渐渐烧旧了,折腾半天,这下又得添炭。正拨弄着炭火,忽然又卷起一阵冷风,火炉子里的炭灰顿时撒欢一般扬了起来。
蒋小福看了看天色,已是日落时分,一抹晦暗的阴云不知何时出现在天边,悄然俯瞰着天地。经过这么些时间,他是饥肠辘辘,最初的兴致是一点儿也找不见了。可他当初发了豪言,声称烤肉没什么难的,这时就不好轻言放弃。
倒是花天禄见他心里忧虑,提议道:“好在酒还热着,咱们将就吃些罢了。”
蒋小福立即点头,很感激花天禄善解人意。
两人将烤好的鹿肉卸在盘子里,割下能吃的部分,就着热酒和小菜,狼吞虎咽起来。
经此风波,两人最初的兴致是一点儿也找不回来了,勉强果腹后,花天禄告辞离开。
天色擦黑时,严鹤回到春景堂。
一进小院,就见蒋小福孤零零坐在石凳子上,一动也不动,仿佛是在静坐。
他走上前去,见蒋小福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就弯下腰问:“这是怎么了?”
蒋小福正在愣神,压根没注意到有人接近,听了这话先是打了个激灵,随后看见严鹤,叹了口气,很老实地交待:“肉烤坏了。”
严鹤扫视周围,也见着了余下那些烤糊的肉:“那……这是还没吃上呢?”
“吃了一些。”
“花老板呢?”
“吃完就走了。”
花天禄是个体贴细致的,今日却没有留下。不过这点算不上疑问的细节,蒋小福现下是顾不上思考的了。
严鹤没觉得有什么大事,但还是顺口替他委屈了一句:“哎,可怜了,吃饱了没?”说着,他去检查了桌上的吃食,不过几碟小菜而已,晃了晃酒坛子,倒是空了:“酒喝得不少啊。”
蒋小福点头:“有点冷。”酒比较暖和。
见他这样沮丧,严鹤十分不理解,碰了碰蒋小福的手,感觉确实是冰凉,顺手握在自己手中,他又瞧一眼蒋小福的神色,很为难地劝道:“是冷啊,回屋去吧?”
蒋小福低下头,垂着眼帘,答非所问:“六爷,我真不高兴。”
严鹤一琢磨,我也没惹你不高兴啊,再一琢磨,看出他还有别的事儿没讲。
蒋小福此刻的神态,足可以称得上黯然失色,往日那种含情姿色褪去后,立刻显得无辜可怜了。严鹤不由得带出几分怜爱语气:“咱们到屋里支个锅子,吃点暖和的,好不好?”
蒋小福道:“吃倒不必,咱们喝点酒吧。”
严鹤不管他要吃还是要喝,拉住他一只手,半拽半哄:“进屋再说。”
屋里烧了暖笼,灯火澄明,隔绝风声,颇有几分与世隔绝的舒适氛围。
找不着周麻子,严鹤跑出去一会儿,也不知是去小厨房还是找铺子去了,很快回来,布置出一桌齐齐整整的小菜,与蒋小福相对吃喝。
他在外吃过,故而只是倒了杯酒慢慢喝着,同时不动声色地关注着蒋小福。就见蒋小福一手喝酒,一手夹菜,在温暖与舒适中,那脸色就渐渐红润起来,不仅恢复了姿色,还带有绯红的醉意。
好像要引诱人伸手摸一把似的。他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为了不再想下去,严鹤主动发出询问:“今儿是怎么了?”
蒋小福的身心已然略有恢复,先前的消沉态度也好了几分,总算是有些谈兴:“六爷,都说日久见人心,可我怎么见不着呢?”
严鹤听罢,福至心灵地问:“这又是为着你那位唐大人?”
蒋小福仿佛是有些羞愧,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讪讪地扭过头去。至于为什么羞愧,他并不肯细想。片刻后,他找到了别的话讲:“唐府那边来了消息,说毓祥已经受了惩治……”
他将得来的消息讲述完毕,严鹤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了。严家这回,要遭殃了。”
第25章
蒋小福借酒消愁,喝多了。
摇摇晃晃地走到一张烟榻上靠着——这烟榻本在里屋,严鹤不吃烟,就将它挪到外间,便于靠着看书——他偏过头问严鹤:“六爷,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付严家?”
他问得直接,以致于严鹤原本情绪低沉,还是被他逗得苦笑一声:“蒋老板,这话问得真不客气。”
蒋小福待人不讲道理,只讲感情,在他心里,记着严鹤待他那点好处,再加上自己租了屋子给他住,算得上是严鹤的恩人。又有交情,又以恩人自居,他觉着自己是可以问出这番话的,故而严鹤说他“不客气”,他还要偏过头反问:“问不得?”
或许是受他感染,严鹤看他一眼:“我没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你想知道,我便讲给你听。”
严鹤拖了把椅子,坐在蒋小福面前:“当初严二把事情搞砸了,毓祥得知严家越过他,和京官联络,十分不满,于是将严家的商馆贴了封条,又借口私贩鸦片,将我大哥扣押在牢里。随后我便收到一封家书,说家里正和毓祥商谈,不免花些银子,总可以谈妥,让我别再联络京官,看好手下人,不可妄动,以免再招来毓祥记恨。”说到这里,他问蒋小福:“合情合理么?”
蒋小福觉得热,脱了马褂,又软软地躺了回去:“合情合理。”
严鹤嗤笑一声:“可翌日又来了第二封信,是我最信任的一位朋友寄来的。信上说,严家已经招认,是我指使手下在商船中夹带鸦片,以图暴利,与我大哥及其他人无关。”
像是觉得有趣,他问蒋小福:“你说,我该相信谁?”
蒋小福思索片刻,就已明白,这个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他们这是要断臂求生,牺牲你手下的生意,换严家的平安。”
“断臂?”严鹤失笑:“严家恨不能我从没存在过,这哪是断臂,这是终于摆脱了我。”
说到这里,他似乎又嫌自己说得多了。
“总之,我的全副身家,连人带财,都被扣住了。即使如此,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是从头再来,可那封信言辞凿凿,生怕我轻举妄动,坏了他们的好事。”他眼内藏着冰冷的笑意:“我偏就不让他们如愿。”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让毓祥做你的刀,替你惩治严家。”
严鹤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向蒋小福:“日久见人心,就是一句屁话。不仅你见不着,我也看走了眼,以为人心总是肉长的,捂久了总能生出几分真情实意。可惜,天下人若是都能日久见人心,世间岂会有那么多恩怨。”
蒋小福是没有家人的,按理说无法感同身受,可那句“不可妄动”和唐衍文的“不可与人斗气”简直异曲同工。
好似被人揭开陈年伤疤,才发现旧伤依旧在,并没有因为搁置就痊愈。
他叹了口气。
严鹤又道:“你大概想骂我心狠手辣,不是好人了?”
蒋小福摇了摇头:“他们对你不好,你要报复,是没有错的。可毓祥会拿他们怎么着呢?下狱砍头吗?”
严鹤向后靠着椅背,看向窗外:“说不准。等阿良回来就知道了。”
蒋小福这才发现阿良不在:“阿良去哪儿了?”
“去广东了。严家怎么样,我说不好,可我是从此没有立足之地了。我让阿良去做个收尾,若是还有能变卖的生意,就换了银子,若是还有愿意跟着我的人,就安顿好他们,等我回去。”严鹤保持着后靠的姿态,仿佛是很气定神闲地对蒋小福一笑:“若是什么都没有,我就跟街上的花子没有两样了。”
蒋小福凝神看他,看他笑得眼神发亮,其间的笑意却飘忽不定。
严鹤告诉蒋小福,等阿良回来,他就要搬走。
“你要去哪儿呢?”
“我也没有打算。大概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寻些做生意的路子。”
蒋小福认为这话听上去很不靠谱,一拧眉头:“你不会真落到街上当花子吧?”
相似小说推荐
-
乘风登玉京 完结+番外 (金钗换酒) 晋江2022.11.24完结484 435温镜穿越成投敌叛国的将军之子,一落地就是逃亡,只好在江湖上混个跑堂苟命。直到大...
-
小贼哪里跑 (芍灵月) 废文2022-11-21完结腹黑县太爷攻X傲娇小少爷受陈梓陌为了心心念念的萧然放着京城的大理寺少卿不做,回了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