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顿时一乐,捏了捏花天禄的下巴:“这张嘴是含了糖还是抹了蜜,这么会说话?”
花天禄也不见羞怯,在他耳畔不知嘀咕了什么,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哈哈声中,蒋小福赶紧在董老爷身侧落了座,同时见花天禄百忙之中逮着空,对自己一眨眼,露了个俏皮的笑。
蒋小福惊讶之余,回了他一笑。
愣神间,眼前出现一碟冰藕,碎冰中不知浇了什么花露,晶莹剔透。
董老爷端着碟子,顺势将自己一个脑袋也凑近了:“蒋老板,尝尝?”
听这垂涎的语气,倒像是他自己想尝尝。
董老爷是蒋小福的老熟人了,碍于唐衍文,一直有贼心没贼胆,很好敷衍,今儿大概是听闻唐衍文和蒋小福拆了伙,那贼胆就壮了几分。
蒋小福瞥他一眼:“拿着我怎么吃?放下吧!”
见他如此,董老爷讪讪地笑:“好,好,我放下,你慢慢吃。”
蒋小福当真夹了切得细细的冰藕送入口中,见那白净的中年人正和另两位客人交谈甚欢,谈起了生意经,无暇顾及这边,于是放下心来,随口与董老爷闲聊几句。
董老爷大概是觉着气氛格外的好,颇为高兴地要和蒋老板喝酒。蒋小福闲闲地喝着,只见董老爷越喝越兴奋,一面对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一面饮牛饮马似的灌自己酒。到后来蒋小福也颇有兴致了,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将自己灌倒。
可惜董老爷酒量不错,喝得满脸通红之后,忽然有了新主意:“蒋老板,嘿嘿,咱们去旁边烧个烟,怎么样?嘿嘿!”
朝廷的禁烟令,私下是个摆设,只要没人去衙门告你,那就没人管。
多数戏子都会在屋里辟一个小间,或者用屏风隔出,摆上烟榻和一应器具,供人休息和吃烟。这烟榻向来也是调情揩油的去处。
蒋小福闻一语而知淫意,冷笑一声:“行啊。”
他倒要看看,没了唐衍文,他还做不做得了蒋老板?
花天禄的烟榻设在耳房内,从里间挖了门,连通两室,珠帘相隔。
屋内排着两架罗汉榻,中间架着炕桌,榻上设有枕席,一片昏暗中弥漫着甜香,烟灯已点燃了,摇曳如鬼火,映着靠墙的塌上一个半卧的人影——原来已有人捷足先登。
那影子一动不动,不知是喝醉了还是吸足了烟,几乎让人注意不到。
董老爷就注意不到。
他一进屋就揽上了蒋小福的肩,要往榻上带:“咱们……嘿嘿……”
蒋小福按住他:“不是要烧烟吗?”说着顺手将他推开,往烟灯走去。
酒壮怂人胆,董老爷不退反进,跟在蒋小福身后。
眯着眼上下打量一番,他看蒋小福只是站在那儿烧烟,也是个分外勾人的姿态。他觉得自己是有些魔怔了,就好像做生意时强烈的直觉,帮助他抓住了好几次致富的时机,如今也一样,这种魔怔一般的直觉是上天的指点——得到他!
董老爷十分感慨:“你怎么就一直看不上我呢——”他摇摇晃晃地凑近:“别看我是个商人,可这个世道,什么是银子买不来的?我这相貌也算讨喜吧?比那个谁……唐大人……我比他差吗?我不差啊!”
蒋小福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索性不理他,专心烧烟。
他自己极少吃烟——唐衍文不许——但烧烟的手是很巧的,说话间,那签子顶端便结成了烟泡。
蒋小福转身,烟枪往前一递,顺势挡住对方,敷衍道:“自然是不差。”
“你甭哄我!”董老爷一把抓住蒋小福握着烟枪的手:“不差,你怎么不跟我好?我告诉你啊……”他用另一只手拍打着自己胸口:“我他妈对你……是真心的!”
蒋小福本想着,凭自己唱戏练的苦功,制服一个普通人不是难事,不过做戏子的,不能轻易得罪了来客,总要言语周旋才好。这会儿他正犹豫是文斗还是武斗,听了这番话,倒是乐了:“哈!怎么个真心法?”
董老爷被这一笑弄丢了魂,只觉得方才豪饮的酒一股脑上了头,带来一阵愉悦的眩晕!
他嘻嘻一笑,手上就不规矩起来:“唐大人再怎样,也不能把你接回家吧!他能为你丢了官?不能嘛!我可不一样,只要你肯……我……我……”
他涨红了脸,兴许是情绪太激动,没能“我”出个结果。而蒋小福听他这番话,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立刻变了脸色,忍无可忍,将他猛地一推!
董老爷尚在眩晕中,只摇晃了一下,就不可自控地后仰着往榻上栽下去。
那躺着不动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不堪打扰,已半坐起来,这时候,他伸手往那董老爷的脑袋上顺手一带,不知使了什么巧劲,恰好磕在炕桌边沿。
董老爷发出一声闷哼,不动了。
蒋小福原本气得呼吸急促,这时呼吸一窒,睁大眼审视了前方,只怕自己这一推,推出人命来。
下一刻他看仔细了,那董老爷身躯微弱起伏着,像是睡着了。
忽然,董老爷呼吸一顿,扯出一个小呼噜。
蒋小福松了口气,看向那半坐的人影,借着微弱跳动的灯光,总算看清了对方的面目。那人沉着脸,似乎还因为受扰而不愉快,但还是冲蒋小福颔首:“蒋老板。”
蒋小福也冲他点点头:“严六爷。”
第15章
严鹤看出蒋小福有点不高兴。
他知道为什么。南方有一种花树叫做百日红,树干光洁,用手一挠,便会花枝乱颤。对蒋小福而言,唐衍文就是那只手,无论何时无论何事,但凡触及唐衍文,蒋小福就会变得敏感。那董老爷就倒霉在议论唐衍文,才招来蒋小福一推搡。
蒋小福也觉着严六爷神情恹恹。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随口问道:“六爷原来也在这里?”
严鹤曲着一只腿,手耷拉着放在腿上,在朦胧的烛光里像一尊石像:“来谈生意。”
蒋小福立刻就明白了。严云生替他办的事没有办成,他只能另找门路,今晚大概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只恐怕不大顺利,不然也不会躲在这里。
蒋小福因为这件事也受了牵连,故而无心安慰,但方才严鹤那一下功夫,是帮了他的忙——董老爷若是没有晕过去,蒋小福恐怕还不好收场。
“方才多谢六爷了。”蒋小福待他还是客气。道完谢,见严鹤似乎不愿多谈,就转身打算离开。
严鹤却又开了口:“蒋老板留步。”
蒋小福回过头,听他说道:“听说几个徽班都在排演贵妃戏,要把旧戏唱出新腔,和蒋老板别一别苗头?”
蒋小福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蒋老板有何打算?”
“不过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罢了。”
蒋小福怀疑严鹤是要借机说些风凉话,毕竟唐衍文拒绝了他两次。
然而严鹤继续说道:“那么,我有一言相劝,就当与蒋老板交个朋友,日后好相见吧。”说完,见蒋小福安静地看着自己,并无异议,就先冲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从小在码头跑生意,有得意的时候,也吃过血泪教训,由此学到一个道理,要想做好生意,难的不是硬气,而是服软,没有人能永远居于人上,审时度势才能获得长远的利益。”
蒋小福看着他:“你让我认输?”
“蒋老板也会认输?”严鹤轻轻刺了他一下,继而又笑了:“一个字——拖。唐大人待你是有目共睹的,只要有唐大人在一日,你就永远不会塌台,对不对?既然如此,又何必争这一口气呢?”
蒋小福明白这个意思,但在他的认识里,人活一世,活的就是一口气。认输总是下下之策。
不过这话没必要拿出来说,他问严鹤:“六爷替我出主意,就是为了交个朋友?”
“是。不过我还有一事想请蒋老板帮忙。”严鹤不待蒋小福发问,继续说道:“我还想见唐大人一次。”
蒋小福不认为严鹤会是纠缠不休的人,十分惊讶:“他之前不答应你,现在也不会。”
“这次他会答应的。”严鹤平静地回答:“只帮我带封信给唐大人即可,见不见的,由唐大人做主便是。”
翌日,一大早就有人送来严鹤的信。
蒋小福并不关心,顺手交给周麻子,让他找人送去唐宅。
吃过午饭,蒋小福打扮一番,坐上马车,又去了金香堂。
与昨日不同,他是专程去找花天禄的。
花天禄作为‘福字已入唐家院,满城尽是惜花人’中的一员,仿佛天然地承担起了和蒋小福打对台的责任。因此,蒋小福和徽班的这场仗,解法还得在花天禄这里。
蒋小福不打算硬气,也不打算认输,同样不打算拖。
因为提前派人约好了,蒋小福到达金香堂时,花天禄已备好了酒菜,并且笑盈盈地迎接了他,待到彼此寒暄落座,他举止可亲,言谈温雅,正是一名好客的主人。
蒋小福见他如此,笑道:“花老板这样待客,让我十分意外。”
花天禄给他盛了一碗鱼汤:“为什么呢?”
蒋小福指着那碗鱼汤说:“我本来以为,你就算不会言辞挤兑,也要在汤里下个药。”他思忖片刻,又有了新主意:“或者直接绑了我,让我在五大仙面前立誓,再不唱贵妃戏,才肯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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