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也没等圣蕖答应,忽然一捏诀,凭空飞起,一步碧云行天落在不远处白玉楼最顶层的栏杆上。端的流水行云,潇洒非常,他凭栏站定,遥遥冲着圣蕖一拱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温镜笃定圣蕖也能飞上来,他要圣蕖也知道他的笃定。
白玉楼顶层不设窗,只在外围一周设有帷幔,为的就是风雅二字,一圈儿隔断用的双层大座屏,既方便观景,又方便交谈。温镜挑的这张桌子好啊,正对着玉带河,这时节草木凋零,天地苍凉,近处河水幽静宛如凝固,远处层山沉郁宛如淡墨,倒也另有一番清冷意味。
温镜却没有向着窗外眺望景色,他在煮水,专心致志。圣蕖带着寒意踏入隔间他也没抬眼,心无旁骛在作水煎茶。
圣蕖叹道:“早听人说白玉楼建得匠心独运,今日才终于得见,这帘外是寒冬,一帘之隔便温暖如春,真是巧妙。”
温镜颔首却没答话,他滤一遍茶,表面上面无表情,内心里却在琢磨着怎么唬人。
唬人他经验不多,托天生一张冷脸的福,为数不多的几次唬人经历都侥幸成功。他开始琢磨起温钰在不见峰是怎么装模作样糊弄苦叙方丈和江湖上一众大佬来着,可他想着想着,另一个人却不期然跃入脑海。那是一张下颌方正、棱角也方正的脸,可那人的神情却总是不,哎,不那么方正的。他嬉笑时一双瑞凤眼睛总是懒洋洋地轻轻眯着,叫人看不清,不笑的时候…
温镜回想,李沽雪似乎少有脸上不带笑的时候,唯一一次脸色冷厉,那是被温镜一把魅香怼在了脸上。
金陵三途殿里异香弥漫,鼻尖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清的暧昧味道,却也不全是彼岸花香味,说来也奇怪,怎的在付小春殿里就没有闻到呢。
“阿弥陀佛,温施主似有命中注定的红尘牵绊,是也不是?”
温镜一抬眼,发现圣蕖正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他于是笑一笑:“怎么大师还会算卦?”
圣蕖笑道:“佛家不算卦,算卦为外道,”温镜为他斟一杯茶,亲奉在他面前,他虚让一回,口中问道,“方才令兄为何突然变色,可是小僧说错了什么话?”
温镜解释道:“家里的供奉我不大清楚,似乎是一直供在修大乘教的庙中,他这人不知变通,认准一件事便认死理,想来是一听琉璃寺修的不是大乘教便不大认同,还请大师见谅。”
他又装作十分为难:“大师当真有能治赤瘢病的圣水么?”
圣蕖浮起些得色:“早知施主是为了圣水而来,府上当真没人罹患赤瘢病吗?”
温镜看住他,细啜一口茶,心中默数五个数才道:“原本是有的,如今么…”
他停住话头。
圣蕖果然被勾起兴趣:“哦?如今如何了?”
温镜仿佛下定决心般将茶盏一搁:“原本生病的是我房中一名侍女,如今,唉,也是我无能,如今她叫我兄长赶了出去,我便将她暂安置在了别处。”
他面上又沉痛又焦急。
圣蕖十分善解人意,将温镜想让他听见的弦外之音听了个十成十,立即道:“施主情深义重,只是令兄也实在不近人情了些,这天寒地冻的怎么说赶出去就赶出去了呢?”
明面上是安慰,实则是挑拨。
温镜面露无措,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兄长他…他一直对我这侍女不甚中意,这实在是让大师见笑。”
圣蕖和尚十分热心地道:“施主不必着急,”他自袖中摸出一只手掌大小的琉璃瓶子,“贵府家事小僧不欲过问,然而救人一命总是胜造七级浮屠,这瓶圣水施主还请收下。”
温镜惊喜:“此话当真?”他真心实意赞道,“大师如此仁慈,慈航普度,爱护众生,实乃高僧风范。”
关于这位编造出来的“侍女”温镜也早已打好腹稿,把这子虚乌有的少女说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圣蕖听着,不经意问:“敢问这位女施主姓名?”
咳咳,温镜险些咳住自己,千算万算还真没想过会问这个,他一开口:“…雪儿。”
对不住,出场费回头打给你李沽雪。
沉默片刻温镜很快又找回节奏,又是一番互相吹捧谦让,他一顿闭眼瞎吹,把圣蕖和琉璃寺捧上了天,圣蕖则连称不敢,他也知机,见时机成熟便问有什么能为大师效劳的?
圣蕖绕够了圈子,说琉璃寺初来乍到,在扬州人生地不熟,若要设医棚还请白玉楼行个方便。温镜这就明白过来,就是给他们琉璃寺背书,这才是琉璃寺不远万里奉药给白玉楼的原因。啊,我们家生病的就是琉璃寺的圣水医好的可灵了。原来是为了这个,打点地头蛇呢。弄清楚这个也不枉他兜这么大圈子,他接过一只琉璃瓶,据说是在患处涂抹三次即可痊愈,他感恩戴德,送圣蕖出去。
他带着这只瓶子和圆满完成的任务回家。
待回到家他才知道,家里已经乱了套。原因就是下午温钰上观音山,观音山上法源寺寺门紧闭,寺中僧人不知踪迹,最后温钰在主殿佛像后头找着了苦别方丈留下的手迹,有三个字,一曰“救”,二曰“琉璃寺”。
第71章 七十一·丹砂鍊作三铢土
这是求救也是示警,兄妹几人脸上都凝重非常。
苦别虽然有一众年幼的徒子徒孙要看顾,可他本人佛法大成,温家几个兄弟联手也未必打得过,怎么就被连锅端了?且看样子这个连锅端还不是被诛杀,而是被掳走。
众所周知,生擒活捉总是比直接灭口难,琉璃寺多罗宗的手段可见一斑。
至此温钰才真正正视这帮子妖僧。法源寺可比白玉楼树大根深,就这琉璃寺说下手就下手,要是也要对白玉楼如法炮制呢?且法源寺不光与他们一衣带水,且于他们有恩。几人一合计,要想法子立刻知会金陵不见峰。
最后温钰拍板,他亲自去,连夜去,一来是显得郑重,二来当日在金陵法源寺露过脸的就温钰、温镜和傅岳舟,他们三人当中武功最好的是温钰,因此他去最保险。
至于琉璃寺和圣蕖,不到必要的时候还是不要撕破脸皮的好。兄妹几个庆幸,幸好让温镜去唱红脸,暂时稳住了圣蕖,不然还真是惴惴。
看家归看家,温镜越看圣蕖给的那个圣水越觉得不对,盛在琉璃瓶子里的时候还不明显,他寻一个白瓷的浅盏倒一点出来,这一倒不要紧,温镜发现这个圣水怎么是又青又绿的,仔细闻有一股异味。
那味道说不上来,藏在浓郁的香气下面,若真要拿什么比拟,就很像温镜前世小时候用的自动铅笔芯,那个装铅笔芯的盒子就这味儿。温镜一顿迷,怎么,铅可是重金属,这往人伤口上涂的东西,还能往里搁铅么?接着他忽然记忆复苏,想起了从前上历史课学到哪个昏君,说这个大兄弟比较虎,沉迷求仙问道,朱砂炼丹,还跟不要钱似的日嗑三斤,最终成功自己把自己嗑升了天。
朱砂,朱砂就是铅汞啊。
然后温镜又回忆起他以前追过一个电视剧,叫《建安诗酒》,讲的是竹林七贤里头阮籍,温镜当时没怎么看主角,他有一段时间很中意里面演嵇康的演员。那小演员有一回采访,说是魏晋时候男的流行施朱傅粉,而敷的粉为求白皙,就是铅粉,小帅哥心有余悸地表示,幸亏剧组没真让敷。
当时看了哈哈一笑,现在想来,不会这个世界的人就习惯往粉啊水的里面掺铅吧。护肤品化妆品这些温镜虽然不是很懂,但他觉得怎么着也不该往里掺重金属。等钥娘回来了,温镜连忙请她看。
温钥思索片刻便着手点燃一支黄蜡,又取来一只白玉凤首水盂勺,细细倒了半勺圣水进去搁在蜡上烧。
这圣水原本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气,似香粉又似花香,可是烧着烧着,待水粉蒸干了,一股刺鼻的酸涩气味就弥漫开来。
温镜一愣,立刻给钥娘面上系了一块方巾,又用袖口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又烧一刻,原本银白发蓝的残留竟有一部分变成了红色,温钥方凝重道:“这是丹砂,另还掺了胡粉,也有白矾,旁的药材一时还分辨不出。这东西短时间内能加速伤口愈合,使新生的肌肤格外肉嫩白皙,可长久下来…”
温镜听了丹砂就觉得不妙:“长久用了会如何?”
钥娘面露憎恶:“只丹砂一样妇人用多了都会绝娠,更别提胡粉。你不懂这些个胭脂水粉里的门道,昔年孝成赵皇后以掌上舞得幸于成帝,不久又有许美人、宫人曹氏等获宠,赵氏为了戕害异己,她便向得到宠幸的宫人传授所谓邀宠‘秘法’。药方大都有毒,日积月累能杀人于无形,这当中就有胡粉、息肌丸等,胡粉尤其歹毒,年长年幼和体弱者长久用了便会萎黄瘫挛而毙。”
孝成赵皇后是谁?听着像是赵飞燕,温镜不确定。但是不妨碍,胡粉温镜是不懂,可是息肌丸他懂啊!嬛学大约是现代追剧人及格率最高的科目,安陵容用的不就是息肌丸吗。那可是毒物,大大的毒物,跟它一个批次的胡粉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镜道一声糟糕:“圣蕖说他们已经着手开始在城中分发这个‘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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