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仿佛陈年旧事糅进现实,难以分辨。这是什么意思?李沽雪呼吸都困难起来,一个更要命的念头冒出来:是否…是否温擎将军当年也是如此?是否、是否当年温擎将军也是被比作用罢的棋子?他李沽雪,是不是就是当年的朱明?
可不是么!李沽雪心神巨震,连军职都一样!一样是领的录事参军的职。
李沽雪不敢多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韩顷:“这是陛下的意思吗?”他忽然觉得嘴里苦涩非常。
而韩顷的回答只让这苦涩变本加厉,仿佛透过嗓子眼侵入心肺,他笑道:“沽雪,无名殿不是殿中省,无用的阉人才奉旨行事,万事须陛下发话。正如当年你搅黄两仪门试剑大会,这些事何须陛下烦心?有时差事要办在前头,这才真正是替君分忧。”
替君分忧,好一个替君分忧。仲夏五月,李沽雪止不住地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他想起温镜字字斟酌声声泣血:你没想过吗,你师父或许不仅仅是举证,不仅仅是告发,他根本是一手炮制。
没想过…真的没有。
李沽雪强迫自己敛起心思,不能在师父面前露出破绽,他想起韩顷之前的命令,关于兴平侯的谋士。白玉楼扣押白谋任的实情,不能据实告诉师…韩顷,如今更不可能,不如先探探口风,他便道:“徒儿想起来,先前您嘱咐的兴平侯府白先生,还没找着人,恐耽误您的事。”
韩顷沉吟道:“他倒不耽误此番弹劾的事。说来他不在,此事反而好办许多。”
李沽雪便询问为何忽然要寻兴平侯府一谋士,此人仿佛从前并未听过。
“你没听过,那是他藏得好,”韩顷不知想起什么,神情悠远起来,“他跟此番咱们的计划无关,只是他不见了,或许意味着有故人已经找上门。”
李沽雪心中一动还待多问几句,韩顷却道:“这就是更久远之前的旧事,往后再慢慢儿告诉你知道,晚些时候为师还要进宫,你先回罢。”
无法,李沽雪告辞。
走出吴记,又出崇仁坊,他压在胸腹间的冰冷再也无可抑制,劈头盖脸钻入他四肢百骸。他混沌地想,当日温镜细细备好证据要给他看,他没看,依稀记得有账本,有只打开的盒子,里头是一枚虎符,还有几张笺子他也不知写的什么,想来也是他们兄弟这些年费尽心血查到的证据,他都没看。
他说他不信。
他竟然说他不信,还说…还暗指温镜和他哥是想造反。
造反,这个如今看来很可能是强加在温擎将军头上的罪名,他竟然原封不动又安给了阿月。李沽雪手抓着佩剑,甚至有些拿不稳,他恨不得拔出归来亲手剖开自己的胸腹瞧一瞧,里头是什么黑心榆木做的心肠。你为何冥顽不灵,为何不肯信一信他。李沽雪闷头狂奔,一路顺着景风门大街跑到隆庆坊,他恍然抬头,看见静静伫立在夜色中的白玉楼。
君不见温家玉镜台,提携抱握九重来。君不见朱楼正平生,视目相看能几时。
春风吹尽燕初至,此时自谓称君意。秋露萎草鸿始归,此时衰暮与君违。
此时衰暮与君违,视目相看能几时。
李沽雪在墙头枯坐一宿没有上去,他并没有脸面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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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老李怀疑人生了
但你就是做了十来年的鹰犬呀
你还冲温小镜发脾气,哼
《杂曲歌辞·行路难》张纮
君不见温家玉镜台,提携抱握九重来。
君不见相如绿绮琴,一抚一拍凤凰音。
人生意气须及早,莫负当年行乐心。
荆王奏曲楚妃叹,曲尽欢终夜将半。
朱楼银阁正平生,碧草青苔坐芜漫。
当春对酒不须疑,视目相看能几时。
春风吹尽燕初至,此时自谓称君意。
秋露萎草鸿始归,此时衰暮与君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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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二百三十一·紫金殿上弥暗尘
却说六月,宫中原本最紧要的宴当是端阳宴,原本要大办,殿中省预备在曲江池做扒龙舟,皇帝也应允,发了话说干脆出宫散散心。奈何今年年景不好,端阳那几日连日大雨,还扒什么龙舟,加之披香殿正闹着脾气,皇帝训斥她两回,她是个气性大的,竟然就称起病来。
因此今年的端阳宴是匆匆由曲江行宫挪到宫中麟德殿,贵妃凤驾缺席,宫中朝中与她交好的妃嫔、世家竞相效仿,好端端的大宴竟然只来了个七零八落。
不过贵妃近来不再拗性子,主动上表请罪求和,小意承欢,又接连送了皇后好几件礼,恭敬的姿态很足,因皇帝也给她这个台阶,重新让她做回了宠冠六宫的楚贵妃。皇帝便决定小暑这日再次赐宴,召宗室朝臣们都进宫来热闹热闹。温镜如今领的是太仆少卿的职,从四品下,不多不少正正吊在能进出宫禁的品阶末等,因此小暑这日他奉旨侍宴,跟着群臣一齐到了麟德殿。
太仆寺掌天子车马,说起来他有咸阳五陵门救驾之功,一个车马少卿也不算太出格。
又不用他真的到九寺点卯,也没见皇帝宣过他,只当荣养罢了。便如同这夏日里落的雷雨,一阵落下来听个响,既不是贵如油的春雨,也不是愁如织的秋水,既有官阶又不显,也不掌实权碍别人的道,在这偌大的皇宫里真真是无人在意。温镜觉得旁的不论,这项上便宜皇帝爹还是花了心思的。
就是话说今日还是大雨。
雨天路滑容易出纰漏,因此这日侍宴的臣子们进宫很早,且身份越低去的就得越早:从四品的等四品上的,再一齐等着再往上的,最后一齐给皇帝磕头,跟着才能开席。
今日钦天监给卜的吉时是辰时三刻,因此皇帝进殿就得差不多在辰时二刻。温镜呢,就很烦心了,他卯时多一点压着宫门开钥的时辰就进了麟德殿等候。等也等不安生,来一波人他就得站起来行一次礼,开头几波从四品、正四品的官员还好,还不用跪,后头三品大员来一个跪一次,然后入席的是后宫嫔妃,好么就算是最末等的姐姐那都是主子,都得跪,温镜真的不知道这些个文臣怎么受得住。
等到李沽雪先皇帝一步进殿的时候,温镜已经跪得麻木,仿佛例行公事,没怎么看清来人绯袍一掀就跪到了地上。
李沽雪一眼便看见他,四品的官儿服制是深绯正色,映在李沽雪眼里头一片恍惚,与当日白府洞房他正红的内衬单纱裙何其相似,他又正对着自己一拜,李沽雪当场差点还一个跪礼。
待殿中众人行完礼,李沽雪想一句不寒暄也不正常,有心人总能打听到两人在咸阳就是旧识,因此他亲自走到温镜坐席边上,走到近前却又顿住,一时拿不住该说什么,温镜见状没话找话笑道:“我做了京官你还未恭喜我。”
“恭喜。”两个字在嘴里头味同嚼蜡,李沽雪便又添一句吉祥话,“服佩上色紫与绯,来日尽有紫袍加身之日。”
“哎,五品足为婚嫁主,绯袍著了好归田,绯袍足矣,下官并没有妄图高位的野心,大人明鉴。”温镜摆手,非常放松,并没有李沽雪的尴尬和拘谨。
只是温镜还是半月前的温镜,李沽雪已不是半月前的李沽雪。之前两人不欢而散几近决裂,一个说话还拿着腔调带着刺,言语间满是半燎不灭的火气,一个则无意间获悉隐情,知道混账的多半是自己,心中愧悔无法言说,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
不敢想,李沽雪不敢想。当日他撇下温镜,毅然决然离开白玉楼,那时候温镜该有多伤心。听得带刺的这一声“下官”一声“大人”,他几乎无言以对,一面愧疚一面痛苦,同时又诡异地升出一股自虐般的快感:他心想,嗯,应该的,话再重些,最好直接骂我几句,解一解你的恨也好。
忽然又想起景顺帝也问起过温镜的婚事,他脑中一片怫怫然不及思考,脱口而出:“你要论嫁娶?”
啊?这哪儿跟哪儿啊,温镜一呆:“不曾…”随即他看见李沽雪面色变了又变,也跟着不尴不尬起来,殿中周遭已经有些朝臣注意到这一席,温镜遂不咸不淡圆道,“但愿能早觅佳偶吧。”
李沽雪心神一阵一阵地煎熬,周围众目睽睽,只能跟着道:“愿你得偿所愿,能…早日觅得佳偶。”
回到九犀玉阶台最高处的龙椅后头,李沽雪眼睛还是疼的。他实在高估自己。不敢眨眼不敢垂眸,非得睁得老大,不然只怕当殿落下泪。
这一场宴李沽雪护驾护得魂不守舍,温镜沐浴在各种各样的目光里同样不好受。玉阶上头的目光就罢了,这大殿足比室内篮球场还大,离得远看不真切,温镜该吃吃该喝喝,真正让温镜头疼的是周围的官员。他们不知道什么毛病,饭也不好好吃,同僚感情也不好好叙,有几位一心一意地一直在偷瞄温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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