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就脱力一般撒了手,也不知真晕假晕,反正是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不再吱声儿。一本掀翻了大半个江湖的《武林集述》,就这么被他大喇喇地扔在这处简陋的僧房榻上,还极其有可能是真的这本。
温镜心里想,这人,对不起,人家脑子没坏,人脑子好着呢。
李沽雪心想,不得了,傅家小子受的什么伤,这是被打通了哪一窍?好一招弃车保帅。
温钰则眼睛移不开榻上的小册了,还有这等好事。
他想着就又瞟李沽雪一眼,李沽雪人精似的,连忙摆手:“别,使不得使不得,荣升台出了这东西,荣升台没了;傅广业经手了这东西,广陵镖局没了,我可不要。温兄,还是劳烦您,您给烧了扔了,如何都好,可千万别给我。”
温钰咳嗽一声,俯身捡到手中:“那我便——”李沽雪立时一跳三尺高蹿到门边儿,还拉上温镜,打断道:“别别别,有话好说。如何处置的也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我观令弟骨骼清奇,是练剑的好材料,我们再切磋切磋,少陪了!”
倒识趣,温钰嘴角轻轻一扬,比起傅岳舟的投诚,这本账可更是个好东西,将来…嗯?
温镜被李沽雪扯着出来,听见身后他大哥气急败坏的声音:“去你——李兄此言差矣,鄙门一向练刀!“
去你什么,温钰忍住没说出来,但温镜听出了他这大哥的未尽之言,大约是“去你娘的练剑的好材料”。
他谴责地看着李沽雪。他大哥虽然有时是个事儿逼,但大部分情况下不是个特别爱计较的小肚鸡肠。不对,即便他内里计较到天边儿去,面上也不大会显露。唯独他们家的《春山诀》是一枚逆鳞,一撩必炸。温镜不明白世上为什么有这种非要戳着别人肺管子说话的人,温镜相信,若是李沽雪愿意,他也能风度翩翩察言观色,说出口的话没一句不讨人喜欢。
可以没一句不讨人喜欢的李沽雪偏偏就要招猫逗狗。
因温钰日日去苦叙大师跟前儿晃来晃去,跟点卯似的,为的是演一个“诚惶诚恐,坐卧不安”,也为着若有应召而来的江湖人到了他能第一个见一见、摸摸底细,还为了自证清白:我日日在此,没空做别的。他这边分不出功夫,便只得跟温镜打了招呼,叫他防着些李沽雪。
温家这位长兄,原意是叫自家弟弟离这人远一点,各种意义上的,但温镜理解成了要盯紧点。兄弟俩对“防着”有些理解误差,一个说的是“远着”,一个听的是“盯着”。
因此温镜好好见识了一番李沽雪的招猫逗狗。他仿佛是没注意到兄弟俩的这些考量,就跟撒欢似的闲不住,拉着温镜满山撒野,不见峰没一处逃脱他的魔爪。
他清晨早起在山道上遇见个给什么佛殿挑水的小和尚,觉得人家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的十分有趣,便悄悄在人家水桶底下黏了两块磁石,自己则蹲在树上悄悄看着,看着人家小师傅挑水死活挑不起来,明明累得不行,挑来的水反而比平日少,眼看又要到了开早课的时候,再去挑来要误时辰,急得要哭。
李沽雪蹲在树上哈哈大笑。
温镜呢,温镜没笑,他默默走过去拍一拍小和尚的肩,说还有几桶,我帮你挑了。末了没忍住,在人小和尚的脑壳上摸一把。
正值高秋,六合不见峰满山的枫叶漠漠,一霎长风西去,万顷枫林尽染,温镜仰头看着李沽雪衣袍上落了一片枫叶,苍劲的红划过他玄色的前摆,落木萧萧而下,黑衣猎猎生风。温镜便伸手接住了那片凋落的叶子,无奈道:“你再笑大声点?”
李沽雪在树上犹自笑得前仰后合,笑嘻嘻瞥温镜一眼,忽然他惊呼一声,身子后仰,双臂在空中胡乱划拉两圈,眼看马上就要掉下来。温镜一惊,身形窜起,稳稳架住他,一臂揽着他落了地。
“干什么,几岁了?顽劣。看着人模狗样,你家里师长怎的将你宠成这般性子。”温镜顺嘴数落。
他这是平日里训自家锐哥儿的口吻,没留神顺出来,谁知听见这话李沽雪静了片刻。
又哪里有人宠他,这般性子才容易叫人放下戒心不是。他佯装从树上坠下原只是跟温镜开玩笑,可人真的把他接住了,他却反而不知该如何反应,便没能第一时间挣出温镜的怀抱。
片刻,他冲温镜笑笑,抢了温镜手中的枫叶而后撤出半扶着他的怀抱,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假装拿着叶子凑到近前看着,嘴里貌似漫不经心道:“我家师长…我从前没有这般逍遥的日子。”
相逢这么久,这是他头一回提及家中。门派,师长,亲缘,父母,他一句也未曾说过,温镜竖起耳朵。
第21章 二十一·冶游天气冶游心
李沽雪又闲话几句,语焉未详,温镜却觉得似乎听懂了一些。
他觉得这是李沽雪在说,师长很严,少时习武,功课繁重,没有玩儿的闲暇。温镜很是听说过一些高门大派里弟子们过的日子,是温钰从前说给锐哥儿和他敦促他们用功的,说那些弟子们日日考评比试,每日里功课有八个时辰,功课不好的话整个师门都没人正眼看你,饭都吃不饱。
后来温钰还说,哪像你们两个啊,有人围着教着哄着,你们姐姐每过半个时辰就打发人来给送点心。温镜听着十分感动,也十分不敢动,觉得心有戚戚,害怕他哥一个狠心给他扔到什么门什么派里头去。
吗的这不就是我以前初三高三过的日子吗。
这时李沽雪顺手抢走温镜手里的水桶:“我惹的麻烦怎劳阿月替我担罪责?我去挑水,你跟着便是。”
温镜依言跟在身后,抬头看看他活蹦乱跳的背影就有了些怜悯。自己前世在那边上学,那会儿还能好歹带个手机听个歌儿,再偷偷读个闲书什么的,这个世界的娃儿能干啥呢,可也太惨了。
可是很快他就不再同情李沽雪,他甚至怀疑李沽雪是不是有什么独特的体质,别的不爱找,偏爱找麻烦,一刻没找着麻烦就浑身不舒服那种。两人没走几步李沽雪又惹了个麻烦,大的那种。
起因是两人路过一座伽蓝殿,里头供着十八尊僧伽蓝摩,却也寻常,只是殿后有一方小小的池塘,青莲池上客,不蔓不枝,倒很有些清净意味。
经过是李沽雪这个手欠的,往池边一蹲,从阶上探出半个身,喀嚓一声,折了一枝。
还拿在手上甩啊甩的。温镜无言片刻,恨不得去揪他的耳朵,斥道:“…哪儿的花你也敢采?寺庙的莲花是好折的吗?前面殿里就是佛像,你也不怕神佛看见了怪罪。”
“什么花爷不敢采?”李沽雪冲着他笑得恣肆,脑袋上发间别着早先从温镜手上抢去的枫叶,很是不伦不类,“阿月,你着相了。岂不闻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我这是,咳咳,殿中本无佛,青莲亦非花,哈哈。”
温镜看着面前那张脸,气得想打人,想说你赶紧给人放回去,可是转念一想,放回去这折断的花也是断断活不了。正在纠结,忽然两人身后转出来一名僧人。
这僧人出现得悄无声息,出现得毫无征兆,因为温镜很确定这座佛殿内外方圆几里地内原本没人。那僧人身着袈裟,僧袍宽宽大大,曳在地上,却又没曳在地上,因为他稳稳当当离地三寸飘在空中。
老和尚倒慈眉善目,枯瘦的手一合:“阿弥陀佛,贫僧苦痴,青莲亦非花,施主很有些慧根,与我殿中的莲花有缘。”
糟了,温镜暗叫不好,这是苦字辈高僧。他执弟子礼:“大师,晚辈姓温,名偕月,自扬州来,晚辈唐突,不该侵扰大师的花,请大师责罚。”
苦痴大师还未说话,李沽雪倒先哈哈一笑,自来熟道:“阿月,方才大师不是说了么?咱们与他的花有缘。苦痴大师,”他拱了拱手,“晚辈不姓温,姓李,多谢大师赠花。”
温镜想去捂他的嘴,咱们?谁手指头碰过那个花谁是狗好吧!还只报姓氏,你礼貌吗?简直顽劣。温镜无奈,然而他自己也没察觉,他这无奈反倒叫他嘴角浮起些笑意。
他即带着这般笑意再次向苦痴告罪:“大师见谅,我这朋友无拘无束惯了,实在冒犯。大师殿中可有经书要抄录?香炉可满了?晚辈听凭发落。”
苦痴大师看着他,而后枯瘦的下巴上胡子一抖,笑道:“施主待人以诚,也很合贫僧殿中的青莲品格,都是有佛缘之人,种种庶务就免了,”他忽然一弯腰,不知从哪提溜出木桶和耙子,“正是补种的好时节,这活儿无甚机巧,将藕段平直埋进池底即可。二位施主,有劳。”
说罢这和尚怎么飘来的就怎么又飘走。
温镜无言默立,望着苦痴大师的背影松一口气。心想,还行吧?这是没放在心上的意思吧?别借着人家的地儿,借着人家的名声,再得罪了人家的人。
这时李沽雪从旁将那枝青莲在温镜眼前摇一摇,又往温镜怀里一塞:“喏,别生气,送你了,不用你下水,这么一桶我自己来也就片刻的事儿。”
温镜本想说他生什么气,这又不是他的花,但他不会真的让李沽雪一个人趟泥,他一面脱下鞋袜外袍,将那枝莲摆在最上面,一面道:“我要你的花?分明是你自己瞎折的,”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温镜无言片刻,又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这里荷花不好乱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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