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伤?沈樾顿住脚步。
他从来没听祝枕寒提及过。
“是啊。”符白珏摇摇头,说道,“当年连他自己都以为没办法再持剑,浑浑噩噩的,经常盯着远方出神,我急得问过他好几次,他都只是淡淡地说是不小心受的伤。”
可一个剑客,一个像祝枕寒这样的剑客,怎会容忍自己的手受这样严重的伤?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我听说,他在受伤之前,曾去过落雁门。”符白珏稍稍提高音量,说道,“不过我觉得落雁门并不会做出这种陷害的事情,或许他是在往返的途中受伤的也说不定。”
“似乎确有此事。”张倾梦回忆道,“那几日师弟一直坐立不安,非要下山。”
符白珏满意地望见沈樾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从楼梯下去,大概是下楼去找祝枕寒了,他也无意和张倾梦翻来覆去地说当年的事,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再说沈樾,下楼寻了一圈,打听了半天,追着祝枕寒的踪迹一路找,却总是正巧错过,发生的次数多了,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祝枕寒似乎有意在躲着他。
他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当年祝枕寒来落雁门找他,他闭门不见。
后来催得急了,围观的人多了,沈樾生怕他们之间的事情败露,就去见了一面。
他可以肯定地说,那时候的祝枕寒,手上并没有伤。
莫非是离开落雁门之后受的伤?还是说,他是在落雁门受的伤?
种种疑惑在沈樾的脑海中盘旋,偏又没有发泄口,搅得他心烦意乱。
这一找,就找到了沈初瓶约定的时间到了,众人该出发的时候。
好,找了半天的人就这么好端端的,清清白白地出现在他面前,神情毫无波澜,就好像那些沈樾前脚刚到他后脚就已经走了的错过就只是巧合,他不可能也没必要躲他。
一念至此,沈樾忍不住唤道:“小师叔。”
祝枕寒悠悠垂眸看来,语气柔缓,问:“怎么?”
沈樾觉得,好像真是他的错觉,高洁无暇的小师叔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碍于周遭的人太多,沈樾并没有直接问出口,而是在翻身上马,行至祝枕寒身侧的时候低声说道:“小师叔,我......我有些话想要问你。晚些时候我来找你好不好?”
仿佛一只小雀为了啄食粟米而将头探进了竹条的笼子里。
祝枕寒不动声色,神色依旧淡淡的,说:“好。”
一行人刻意做了伪装,跟着沈初瓶绕了路,大约半个时辰后,抵达县令府。
县令府位于城中心,占地却不大。祝枕寒听说过,府中的婢女小厮也寥寥无几,因为温展行向来不习惯有人伺候他,当初进城做官的时候就将府中大部分人遣散了,替他们安排了别的差事,只留下了几个必要的,是而,府中的人还没有亭亭如盖的松柏多。
管事早已接到了消息,在门前相候。
沈初瓶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进去,为了不令聂秋起疑,他必须返回覃府了。
所以真正进府的,就只有祝枕寒、沈樾、张倾梦和白宿四人。
管事领着他们从侧门入府,踏过院中的时候,说道:“大人已经从沈先生的信中知晓此事的原委,诸位大可放心,大人不会让魔教在城内肆意掠夺杀人的。你们也不必太拘谨,有事交代我便可,大人公务缠身,早出晚归,平日也没什么机会与你们相见。”
祝枕寒听出他言外之意:温展行可保他们在城内平安无事,若是出城就不一定了。
不过,温展行肯收留他们就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宽容了,他们本来就没有想过要让温展行亲自出手,所以听到管事的这段话后,也只是纷纷点头应下,并没有说多余的话。
拾阶而上,管事在书房前驻足,叩响了门扉,“大人,我已经将人带到。”
门内传来一声“好”,语气平和,似潺潺溪水,淌过平整光滑的卵石,清净自然。
管事便侧过身,让出一条道来,抬手说道:“诸位,请吧。”
作者有话说:
小笨鸟:上当。
第44章 山翠互明灭
踏入房门之时,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极致的静。
并不是因为没有声音,相反,院中松柏上有许多鸟,房中的窗户半敞,鸟鸣便与熹微的阳光从缝隙间涌入,流泻一地——这种静,是如山间古庙似的静。整个书房内的摆设古朴,泛着浅浅的木质香气,壁上挂着一幅字,字迹整齐端庄,写的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字前立着剑台,其上放置一剑,鞘为紫檀木,剑柄似泼墨山水的苍翠色泽。
而那个被誉为“剑儒”的县令,就坐于案前,手中是一册铺开的书简。
他是不太像剑客的,温润沉静,浑身上下的书卷气息,没有显出一丝身为剑客该有的锋芒,也没有任何不可逼视的气势。家族的倾覆,因弃武从文而为江湖所不齿,身为文官却提剑上阵,种种曲折离奇的经历,都化作了他眉眼间的沉淀,似庭前松柏皑皑。
房门重新合拢,温展行放下书简,将踏入房中的这几个人一一看过。
“锁恨剑张倾梦,七杀刀白宿,念柳剑祝枕寒,招风剑沈樾。”他说道,“都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虽然我已经从沈初瓶口中大致听过了原委,不过,旁人所言,终究有所偏颇,关于鸳鸯剑谱的事情,还有一路上的遭遇,我还是想再听你们亲口说一遍。”
此事应由祝枕寒与沈樾主导,所以张倾梦和白宿并没有开口。
他们两个互相补充着将这一路上的事情,连同薛皎然和姚渡剑的经历说了出来,只省略了一部分细节。毕竟要从温展行口中得到相应的线索,他们也得表现出诚意才行。
“原来如此。”温展行沉吟道,“这么看来,不止是蜀中、西平郡的那些门派,若有其他门派想要在其中分一杯羹,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你们这一路确实艰险。”
沈樾问:“大人知晓五十年前的东门悬尸案吗?”
“曾翻阅过此案。”温展行说道,“像这种案子,在衙门有专人刊录在册,每年都会复拓一份案本交予县令府,每隔十年都会重撰一遍,以防纸张生潮腐坏。不过,五十年过去,与此案有关的人恐怕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若是要沿着线索探查,十分困难。”
“多谢大人指点。”祝枕寒道,“然而事已至此,我们不可不查。”
温展行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颔首,起身绕过桌案,身形很快漫入了重重书架间。
片刻后,他捧着一大本厚厚的案本回来了。
“由于是五十年前的案子,案本已经重订过好几次了。”温展行将那册能够直接当作武器的案本放在桌案上时,众人似乎看到桌案很脆弱地颤了颤,“衙门五年前失火,案本也烧毁许多,我手上这本,大约已从复册变成了正册。而这册合订之后的案本,其中刊录了几千余案,当时的县令并不在意此事,复拓的人忘记撰写目录,不敢告诉他,他也没有翻阅检查。你们若是想要知晓东门悬尸案,就只能从这里面一页页翻找了。”
沈樾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恐惧感。
一种才抄完书没多久又要硬着头皮去翻阅厚重案本的恐惧感。
还没开始翻阅,他就已经觉得脑袋隐隐作痛了。
温展行的手指在案本上轻轻一点,又说:“二位,介不介意让我看看鸳鸯剑法?”
张倾梦和白宿只听说过鸳鸯剑法,到现在都还没有亲眼见过,也有些好奇。
祝枕寒与沈樾对视了一眼,互相都没什么意见,说道:“这里恐怕有些狭窄。”
于是温展行便将他们四人引至后院。
等到要起剑式之际,祝枕寒忽然想起什么,唤道:“温大人。”
温展行:“嗯?”
祝枕寒说:“我修的女剑,他修的男剑。”
闻言,温展行还没有什么反应,站在旁边的张倾梦顿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沈樾不由得窘迫起来,赶紧解释道:“不过,我也会女剑的招式。”
祝枕寒点点头,说:“我也会男剑的招式。”
他们的这番话都不是信口胡说的。为了将鸳鸯剑谱研究透彻,不止要知晓自己的招式,还要知晓对方招式的走向,倘若姿势偏离,即使一丝一毫,都会影响对方的出招。
“这倒是很新奇,各知两套剑法,每一招便都可成为变招。”温展行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你们先依照平日里修习剑招的分配来出招,而后互换角色,再出招。”
祝枕寒和沈樾就先依照祝枕寒女剑,沈樾男剑的方式出了一次招,随后互换。
张倾梦看在眼中,又联想到温展行方才的话,想法也渐渐产生了改变。
按照常理来说,念柳剑适合男剑,招风剑适合女剑,无论是谁下意识都会认为祝枕寒修的男剑,沈樾修的女剑,所以,倘若他们在交手时陡然变招,没有几个人能及时反应过来——而且祝枕寒修的女剑,沈樾修的男剑,也并不比对方修此剑招要逊色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