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元溪私下叫严鹤仪「哥哥」,在外人面前,便跟着大家一起叫「严先生」,这次许是没注意,竟脱口叫了「哥哥」。
严鹤仪明显一愣,耳垂有些红了,赵景意味深长地抿嘴笑笑,低头揉了揉小月的脑袋。
元溪倒是没察觉,上前与小月一同玩着她手里的小木剑。
一旦元溪不说话,严鹤仪便不知该如何做了,手脚怎么放都不对,半晌之后,才略微有些生硬地开口道:“明日,还请帮我照顾一下他。”
这个他,自然便是姜元溪。
不知为何,相比于冯万龙和周子渔,严鹤仪对赵景的敌意明显少上很多。
赵景朗朗地笑着:“严先生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家小夫郎的。”
严鹤仪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起来。
不用说,必是小月对赵景说了「元溪是严鹤仪未来小夫郎」之类的话。
道过了别,严鹤仪与元溪并排走着。
刚遇见时,元溪比严鹤仪矮上整整一头还多,如今似乎真的长高了些许,与严鹤仪走在一处,当真两个翩翩少年郎。
赵景把小月举起来骑在脖子上,向着远远的地方笑了笑,脚步轻快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明日他便要定亲了。”
“给你说的那个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
第27章 烧鸡
周子渔和冯万龙定亲的时间,就在谷雨后第五天。
回首山这一带,对于婚事还是挺重视的,不管家里是穷是富,一应流程都会尽量做得周全。
以前,婚姻大事多是双方爹娘包办,有的新人甚至直到成亲那一日,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
现在便不同了。
国力日隆,连带着风俗也开化了不少,许多年轻人都是自己寻意中人,等到双方熟悉磨合得差不多了,再禀报爹娘,找个媒人上门提亲,互换「生辰帖」,象征性地合一下年庚、生肖之类的,是为「提亲」。
提亲周全之后,双方便会「议亲」,商议「小礼」,即彩礼和聘金,待到商定好,就寻个吉庆点的日子,给双方「定亲」。
定亲这一日,周子渔一大早便在院子洗漱装扮,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系上了一条新的绯红色绸布。
身上的衣裳也都是专门在镇上定做的,为了防止起褶皱,他甚至都不愿久坐,一直在房中走动着。
到了晌午,日头刚起,路上便来了一队穿红着绿的人。
前面是几个挑着担子的汉子,担子两头各挂着一个大竹筐,上头都盖了红绸布,里面便是聘礼。
聘礼数也都是双方商定好的,有六担、十担等标准,若是条件特别好的,便会用最高规格的十八担。
粗略看上去,冯万龙这应当是「六担」聘礼,在平安村算是很常见的了。
担子里除了装些礼金之外,还有糖果、聘饼、茶叶、红枣之类的,最后面的担子里,则装了两雌两雄的两对鸡。
冯万龙走在队伍中间,身上也穿了件暗红的衣裳,一脸遮不住的喜气。
担子落地,满满当当的竹筐列在了周子渔家的院子里,媒人带着人边清点边大声报着竹筐里的东西。
周子渔站在门框上,颇有些新奇地看着院子里的人,目光时而往冯万龙身上一瞥,然后便会害羞上好一阵儿。
待到一切妥当之后,便由冯万龙这边送「过书」,即外红内绿的两层定亲凭证,周子渔这边也要送「回帖」表示认可。
接下来,便可以等中午的宴席了。
平安村上有什么红白喜事,都会到镇上请走席的大师傅来,在院子里垒上大土炉子,炒的菜那叫一个馋人。
前几日,冯万龙专门了去赵景家里,请他今日来吃宴席。
他来到时,冯万龙正跟周子渔在院子里站着,旁边大师傅的炒锅倒腾得油火直冒。
赵景把准备的礼盒递给冯万龙,一直也没敢看周子渔。
周子渔伸手打开礼盒,只见里面装了一对精巧的木梳子,下面还放着一件小娃娃的衣裳。
“这对梳子是我做的,别嫌我粗笨,祝你们白头偕老。”
“还有这小衣裳,是我在...在镇上买的,本来准备等你们成亲之时再送,但我过段时间想出门去闯闯,开个铺子什么的,怕是会错过你们的婚礼,便提前送了。”
他浅浅笑着,郑重地道:“冯大哥,子渔哥,定亲大吉。”
旁边,小月低着头捏了捏手指。
冯万龙把礼盒从周子渔手里接过来合上,转身递给了主事的人,又把周子渔往怀里一揽,谢过赵景,便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赵景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直到小月拉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来。
元溪正托着腮在院子里坐着,见赵景和小月来了,便招呼他们过来。
亲戚们坐了三桌,元溪跟赵景、小月他们坐一桌。
吃到一半,冯万龙似乎有些微醺,便拉着周子渔开始挨个儿敬酒,并「二伯」、「四叔」之类地介绍着。
那些「二伯」、「四叔」喝了些酒,说话声音都大了起来,说着「你小子行啊」,「啥时候成亲」云云,还有个胡子拉碴的、不知是叔是伯的汉子,咧着嘴说了几句荤话,引得满桌人开始起哄。
周子渔听不懂,但也能猜到个大概,脸红得跟要滴血似的,一个劲儿往冯万龙身后躲。
赵景听得懂,在旁边遥遥听着,也没有抬头,只是不停地往嘴里塞着东西,又似乎是呛到了,眼里盈了些泪花。
在众人「亲一个亲一个」的声音中,冯万龙拉过周子渔,把嘴巴凑了过去,周子渔有些难为情,往后一退躲开了。
那些叔伯又闹开了:“万龙不行啊!”
“你看人家都躲你了。”
“还没成亲就管不住,以后就等着给周家当牛做马吧!”
说最后这话的人,自然是冯万龙这边的亲戚。
周子渔家算是平安村有名的富户,冯万龙家也不穷,但跟周家比,还是差了一大截儿。
前段时间,冯万龙对周家殷勤得很,不仅帮着采茶,还常常来做些挑水、砍柴的活,把周家爹娘哄得很是开心,欢欢喜喜地应下了这门亲事。
这些事情在外人看来,确实有巴结周家之嫌。
周子渔低头捏着衣角,不知该怎么办。
冯万龙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拽住了周子渔。
周子渔还是躲,幸好上菜的人端着一大盘烧鸡来了,冯万龙这才放开手。
这烧鸡做得真是一绝,油油亮亮的,用筷子一插,里面便淌出好些汤汁来,因此,就连最容易柴的鸡胸部分也极为滑嫩入味。
做烧鸡用的调料,是大师傅的秘密配方,曾有镇上开饭馆的人研究过,找了好几个厨子,也没猜全这烧鸡的配方。
敬完亲戚,冯万龙又到了赵景这桌,他把手里的小酒盅放下,对着周子渔道:“去拿两个大碗来。”
周子渔问道:“拿碗做什么?”
冯万龙摆了摆手:“别管了,快去拿!”
周子渔抿了抿嘴唇,去厨房拿来了两个干净的白瓷碗。
冯万龙斟了满满两碗酒,一碗递给赵景,道:“多谢小景兄弟小时候对子渔的照顾,今儿高兴,咱们用大碗喝。”
小时候,冯万龙便是那些不爱跟周子渔玩的男孩子之一,因此,他也知道些周子渔跟赵景的往事。
周子渔拦了一下,颇为担心地道:“这么喝伤身,用小酒盅多好,而且我记得,小景喝酒身上会起红疹子。”
之前,赵景还小的时候,不小心用没洗过的酒碗喝了水,身上便红红得一片,好久才消下去。
赵景端起面前的瓷碗,大方地笑着道:“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理应多喝些,来,冯大哥,我敬你。”
说完,他便仰起头往嘴里灌着酒,因喝得有些急,几滴酒从嘴角流出,一直淌到颈子上,打湿了一小片衣领。
他掩面咳了一下,把酒碗朝下挥了挥,意思是全部喝光了。
冯万龙这才笑着端起自己的碗,像喝水似的一饮而尽。
绕了一圈儿,冯万龙又回到了亲戚那桌,跟那些叔伯们喝开了。
周子渔不会喝酒,头里提前便说了,今日不给他劝酒。
他站在冯万龙身后,显得有些局促。
又有喝得半醉的叔伯开了口:“他怎么不喝酒?”
冯万龙往嘴里倒腾了口花生米,摇着头说他不会喝。
“不会喝?练啊!来,我给你倒上!”
周子渔被塞了一个半满的小酒盅在手里,不知所措地望向冯万龙。
冯万龙抬眸看了他一眼,“喝了吧,一杯不碍事的。”
第28章 两个鸡腿
赵景的颈子和手腕等露出来的地方上,迅速地泛起了潮红,身上虽看不到,但那针扎般的感觉,便知一定是起了很多疹子。
他微微皱起眉头,抵御着那种灼热感,喉头似乎被塞住了,有些上不来气,因此低下头去悄悄张开了嘴。
今日是周子渔定亲的好日子,他知道自己不能扰了他,便往上拽了拽衣领,把手腕也缩进了袖子里,脸上除了微皱的眉头,一切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