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你快来,这是小景,老赵家的大小子,好几年没回来了。”
虽被周婶叫做「老头子」,周叔却一点都不老,他露出来的皮肤都是黑黑的,背有些微躬,一看便知是个憨厚的庄稼人。
他手里还提着扁担,裤脚卷到膝盖下面,露出一截比其他地方相对要白很多的小腿,有些拘谨地走上前来,“小景回来了。”
周婶接过周叔手里的扁担,又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颇有些嗔怪地道:“孩子来了也不知道给倒点水喝,厨房有蜂蜜,快去冲几碗过来。”
周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应了声「好」,便要去厨房。
冯万龙一把拉住周叔,抢先到:“叔,您在这儿陪客人,这些活我去干就行了。”
周婶指着冯万龙介绍道:“这是万龙,冯家小子,你们应该认识的。”
赵景笑着点了点头:“认识认识。”
冯万龙则道:“方才已打过招呼了,婶,你们先说着,我去冲点蜂蜜水。”
周婶又道:“蜂蜜就在厨房最里面那个架......”
没等周婶说完,冯万龙便挥了挥手,高声道:“我知道,最里面那个木架子顶上一层。”
周婶满意地笑了笑,像是已把冯万龙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厨房那个木架子顶上,放着一罐枣花蜜,是周婶在镇上买的,透如琥珀,很有光泽,香味也极为浓郁,比一般蜂蜜要甜些。
冯万龙拿出六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碗,各舀了一勺蜂蜜进去,用热水冲开。
院中的人一人一碗,分到赵景时,冯万龙显得格外细致,嘱咐了句「有些烫」,便直接把他的碗放在了他旁边的木桌上。
赵景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个位置来,对冯万龙道:“快别忙活了,坐下歇歇吧。”
冯万龙摆了摆手,示意赵景坐回去,“没事,不累。”
说完,他便端着手里的最后一碗蜂蜜水,走到了周子渔那里,斜靠在旁边的树上。
周婶坐在冯万龙搬出来的小凳子上,身子略微前倾,柔声问道:“小景,这次回来是不是便不走了?我那天听你娘说,你也到年纪了,要给你寻一门亲事呢。”
赵景放下手里的碗,认真地道:“不走了,先在家里呆一阵儿,便准备去镇上做些木工,至于亲事,我年纪还小,倒是没想过。”
周婶又道:“也不小了,是不是马上便满十八了?我记得你是五月初的生辰,比我家子渔小七个多月?”
赵景点了点头。
周婶接着道:“对嘛,子渔都要定亲了,你也得抓紧了。”
周子渔听了这话,害羞地低下了头,没有人注意到,周子渔把左手背在身后,轻轻与冯万龙握在了一起。
周婶拍了拍赵景的手,“你们小的时候,关系那样好,我跟你娘还商量过,说要给你们两个定娃娃亲哩!”
说完这话,她意识到有些不对,急忙看了眼冯万龙。
只见冯万龙脸色微变,却依然勉强保持着一张笑脸。
赵景见状,朗朗地笑了一声,找补道:“那是我没福气,冯大哥又能干又贴心,跟子渔...跟子渔哥很是相配。”
说完,他又转过头去,对着冯万龙道:“届时你们成亲,可要请我喝一杯酒呀!”
冯万龙点了点头,得体地道了声「好」。
转眼红日西斜,周婶要留客,除了冯万龙之外,其他人都委婉拒绝了。
元溪抱着装小鸡仔的大竹筐,一路小跑地回了家。
院门口,严鹤仪正朝他这边张望着。
赵景与元溪不顺路,便在路口道了别,与小月相伴回家。
小月牵着赵景的袖子,抬着头问道:“哥,你不是说,那对木头娃娃是你跟子渔哥一人一个么?怎么又变成定亲礼了?”
赵景放慢了脚步,沉吟半晌,才缓缓地道:
“小时候,有一次我跟他去镇上,他看到一对瓷娃娃,特别想要,在小摊前面赖着不走。”
“那娃娃挺贵的,我把全身上下的钱都掏出来,也还是买不起。”
“后来,还没等我把钱攒够,却又被送去当学徒了。”
“学了一年半载,我会雕木头了,便想着那对娃娃的样子,做了这两个木头娃娃。”
“本来是我们俩一人一个,可他现在要定亲了,怎好要这东西?”
“我看那冯大哥人挺不错的,对子渔也好,我希望他们能幸福。”
“当时买不起的娃娃,多年后再去买,还会有吗?”
“许是不会了吧。”
他微微抬起头,怔怔地盯着天边那一轮红得有些吓人的夕阳,低声道:“只要能让他开心,便很好。”
第26章 脆皮花生
转眼十日已过,小鸡宝宝们总算能放手了,元溪这才放下边缘快被盘出包浆的竹筐子,把注意力转回了严鹤仪身上。
上次事情败露之后,严鹤仪并没有多问什么,他深信元溪不说必有他的苦衷,便不想主动再去揭人伤疤。
后来,元溪主动坦白了关于爹娘和老先生的事,严鹤仪便更不敢再提让他练字这一茬了。
倒是元溪,在严鹤仪兴致大发,画了一副「小祖宗逗鸡图」之后,拿起好几天不曾握过的毛笔,给这幅画题了几句诗。
严鹤仪见了,大赞这诗中意趣,说了几句什么「画与诗相得益彰」,以及「此画与此字简直是天作之合」之类的话。
元溪脑筋一转,提出要去镇上卖字画。
严鹤仪便说:“你不爱写字,以后便不写,怎可勉强?”
元溪摇头晃脑地说什么「不勉强不勉强」,以及「哥哥的画太好我忍不住便要题字」云云。
正好,镇上有几家有钱的员外素喜收集字画,之前还有人请严鹤仪过去,帮着画过家里小公子的像。
饱暖思淫/欲是真,饱暖之后便想附庸风雅也没错,因此,这字画大概总会有销路。
今日镇上的人格外多,一问才知道,说是今年的山神祭要大办,因此提前半个多月便开始布置街市,好些铺子都挂起了祭典要用的绸子,路边的小摊上也有各种面具卖。
回首山是仙人回首之处,自然与寻常的山不同,总得搞些特殊的东西出来。
于是,在遥远的过去,也不知是哪个古人想出来的,说是仙人回首离开之时,仙人的坐骑留恋此处风景,决定留下来,便化作了这一带的山神,保佑这里世代平安。
每个地方都会有好些传说,大部分都寄托着人们的美好向往,或荒唐或感人,但总有它存在的意义。
兴许,还真有人见过山神呢!
两人只带了三幅字画,他们运气倒是真不错,刚到镇上,便遇到了吃饱饭出来遛弯儿的贾员外,一口气把这些字画全买了。
元溪觉得,这贾员外虽然姓贾,却似乎有几分真学问,只因他看那些字画时,随口赞了一句:“这字...倒颇有几分北国大家叶秋石先生的气度。”
叶老先生教了自己十几年,光戒尺便打坏了好几个,笔下的字怎会不像?
之前悄悄帮严鹤仪抄书时,元溪刻意模仿了他的字,如今写回自己的字,似乎比严鹤仪的还要好上许多。
卖完字画赚了钱,严鹤仪许元溪放开了玩,各种小食买了一大堆,还给他到店里量了尺寸,选了布料,准备做身合适的衣裳。
一出店门,元溪就看到了赵景和小月。
元溪倒真是个自来熟,上回又吃又拿地得了赵景的好处,便跟人家熟络起来,率先打起招呼道:“小景!小月!”
若按外表比年纪,排起来必是一团糟,看来有必要梳理一下在场这几个人的生辰。
严鹤仪最年长,是兔年腊月里的生辰,今年刚过二十。
元溪属蛇,生在正月里,出生那日正是雨水节气,在从山上滚下来掉到严鹤仪怀里之前,算是刚满十九岁。
周子渔是元溪同年的九月中旬出生,十八岁已过去大半。
赵景长得最魁梧,年纪却最轻,如昨日周婶所说,是周子渔下生次年的五月初生人,因着今年润四月,还差两个多月才满十八。
所以,元溪称赵景为「小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并不「小」的小景冲这边招了招手,便拉着小月过来打招呼了。
严鹤仪似乎从生下来便是个小「书呆子」,整日跟在爹爹身后读书,在私塾里一呆便是一整天,也不大跟同龄的孩子们玩。
因此,赵景是通过元溪,才猜测出旁边这男子身份的。
“元溪好,严先生好,听说镇上在布置山神祭了,我带小月来逛逛。”
元溪从身上的褡裢里掏出两把脆皮花生,给赵景和小月分了,“我们来卖字画,顺便也四处逛逛。”
“对了,明日子渔定亲,他邀了我去,听说冯大哥也叫了你,咱们可以做个伴。”
小月把一颗花生往天上一抛,然后张嘴接住了,嚼得口舌生香,脆生生地道:“元溪哥,明日我也去,定亲的席也好吃呢!”
“严先生也去么?”
元溪又抢先道:“哥哥不去,他说私塾的窗子又坏了,正好学生们不上课,要跟冯大伯修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