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高将军的屋子,还穿了他的新衣服……”云稚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还说是将就,未免有些过分吧。”
“反正他平日里都穿官服。就这身衣服是才入夏的时候府里请人来做的,这么久了都没穿过,放着也是放着……”李缄挑了挑眉,“外袍我帮你洗,现下天气热,明早就能干。”
因为那衣摆擦了刀,李缄的外袍也沾了血污。虽然不像云稚身上的那么夸张,却也十分明显。
云稚低头看了一眼,又抬眸看着李缄的脸:“你一直都习惯照顾人吗?”
李缄顺着他的视线往身上看了眼,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知道是不太可能再找到件新衣服,所幸他只是拿衣摆擦了擦刀,中衣还算干净,一边低头解衣带,一边顺着云稚的话回道:“照顾谁,李贵吗?”
“李贵又算不上是个人……”云稚偏了偏头,“别人呢,来了都城之后。”
“我为什么要照顾别人,我在王府是做典簿,又不是小厮……”李缄说话间脱掉了外袍,面带不解地看着云稚,“怎么问这个,是担心我洗不好?”
“没,确定一些事。”
云稚在李缄的讶异中,伸手将他的外袍接了过来:“衣服我来洗。”
李缄看着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也不至于连件衣服都洗不好……”云稚伸手推了推他,“你去弄点吃的回来。”
李缄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中衣,又抬头看了看云稚。
云稚:“……”
最终还是李缄留下洗衣服,云稚去宿卫府的小厨房里找吃的。
不得不承认这其实是效率最高的选择,毕竟云稚长到这么大,确确实实没自己洗过一次衣服,而让李缄在弯弯绕绕的宿卫府里找到小厨房,也不算多容易。
尤其当云稚提着食盒回来,发现李缄已经洗好了全部的衣服,正一件一件地晾在院子里的时候。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笑着看向门口的云稚:“找到吃的了?”
都城里的夜风也是热的,又刚刚洗过衣服,他前额沁着亮晶晶的汗,身上又只穿了件中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两条苍白劲瘦的手臂。
其实是不怎么得体的,云稚心底却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朝着李缄举了举手里的食盒:“幸好宿卫府因为有人值夜,有做宵夜的习惯。不然等我自己煮面条,你今晚怕是又要等到半夜才能吃到了。”
“要是能让云小公子再下厨……”李缄把最后一件衣服晾好,从云稚手里接过食盒,一边往屋里走一面道,“多晚我都等得起。”
云稚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一声,跟着进了门。
既然是宵夜,也没有太繁复的东西,今日云稚赶得巧,得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若是平日里,在这样的天气里,这样还冒着热气的东西是很难下咽的。但他们两个都大半日没吃东西,闻着馄饨的香气,食指大动。
不算宽大的屋子里,两个人面对面挤在一张小桌上,一人一碗馄饨慢吞吞地吃着,偶尔稍不注意,低头的时候还会撞到对方,抬起头瞧见对面满头的汗,不知谁开的头,对着笑了起来。
一整碗馄饨下肚之后让人不自觉地生起几分满足感,云稚靠在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李缄虽然刻意放慢了速度,还是吃得更快一些,已经提前倒好了水,递到了云稚手边,云稚接了水,浅浅喝了口,抬眼看着李缄:“一晚上了,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审出什么了?”
李缄回视他:“那你想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云稚抬眼看他,“淮安王应该早就猜到了,我到都城来是为了调查害死我大哥的幕后真凶。”
李缄点头:“是……”
“果然,其实也没多难猜……”云稚垂下眼帘轻轻笑了一声,“原本我也没想太多,那一日在雪原上,看见我大哥的尸首,就满心只想替他报仇。后来费了些工夫一路寻着踪迹找到了那伙山贼的巢穴。
我自持也算身手不错,寻常的山贼别说十六个,就算再多一点,也不会放在眼里,偏偏那天在他们手里吃了亏。”
李缄喉头微动,想起那一日在云府门口,瞧见这人满身血污摔下马的样子,明明没有多久,却已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当时那伙山贼,有十五个是死在我手里,还有一个,我本想留个活口回来审问,却没想到他身上藏了毒。”云稚没察觉他情绪的变化,自顾说了下去,“刚好就和刺杀王爷的这伙人身上的毒一样。”
李缄微微眯了眯眼:“郑家和王爷有新仇旧恨,刺杀他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他们和你们云家,有什么仇怨?”
第四十四章
“我爹自袭了侯爵便常年累月地待在幽州没再进过都城,我大哥虽在都城为官,每日进宫回家,深居简出几乎不与朝臣结交。因此虽然两家几代同朝为臣,却几乎没打过交道,结下仇怨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云稚说到这儿,看了李缄一眼,“当然,不包括我那日弹郑小公子的一下,这笔账他应该记在了你头上。”
姑且不论那郑小公子根本不可能知道云稚的身份,就算知道也记了仇,也是近日的仇怨,不可能算在云稷头上。
李缄想着,不禁皱眉。
云稚瞧见他的神情,轻轻笑了一声,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水盏,一边继续道:“那个刺客交代是郑家人指使他刺杀淮安王的时候,我和你想得差不多,所以就和他多待了一会,聊了点别的。”
李缄看着他:“问出有用的了?”
“一点,又不算特别大的用处……”云稚喝了口水,润了润因为说话而变得有些干涩的喉咙,“刺杀淮安王的这几个刺客确实是郑家所豢养的死士,和平州谋害我大哥的那伙也确实有点关联,但要深究起来,他们却是互相不认识的。”
说到这儿,他停顿下来,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在思量要如何措辞。
李缄也不急,甚至还极其自然地拿过他手里的水杯,又添了水进去,而后坐回原处,安静地看着他。
云稚低头看了眼盛满水的杯子,思绪有一瞬的飘散:“我觉得我娘一定会很喜欢你。”
李缄眨了眨眼,有些没理解怎么话题突然就转到了这里:“什么?”
“我小时候就不爱喝水,也不是不爱喝,就是想不起来,我身边没有小厮,只有个虽然比我大但明显更不靠谱的陈禁,根本不可能提醒我。
有时候赖在我大哥书房一坐几个时辰,有时候在校场上摸爬滚打一整天,一口水都记不起来喝,我娘每每看见我渴到嘴唇干裂才想起咕咚咕咚灌水的时候,都头疼的不行……”云稚说着话,端起杯子又喝了口,“最近一段时间有你在身边,不知道多喝了多少水。”
李缄笑了起来:“以后只要我在,都会记得提醒你。”
“嗯……”云稚放下水杯,声音里带了笑意,“不过你怎么回事,不是在聊正事,话说了一半就由着我跑题?”
李缄看着他:“你想说什么,什么就是正事儿,哪有跑题不跑题一说?”
“你……”云稚笑了一声,向后靠在椅背上,“那好,我再说回去。”
李缄点头:“好……”
“郑家豢养死士,要追溯到先帝甚至更早时期,像他们这样世代累积的世家大族,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事要有人去做……”
云稚思索着,慢慢说道,“尤其到先帝时期,郑家有女嫁给先太子,一跃成为太子岳家。先帝子嗣众多,各有所长,先太子只占了个嫡长,若论起才能和声望,甚至是先帝的喜爱,先三皇子都更胜一筹。
所以,先太子的位置坐得并不安稳,但他毕竟身份特殊引人注目,容不得有丝毫错处。所以许多事要经郑家的手来办,郑家便开始在暗中大肆豢养死士。”
李缄眯了眯眼,突然道:“进都城的这段时日我断断续续地听过一些先帝年间的事,听说后来先三皇子谋反不成自尽而亡,王爷的父亲就是牵扯此案而病死于牢中,不知道有没有先太子和郑家的手笔?”
“据说先帝因为先三皇子谋反而伤心不已,事后再不许旁人提及此事。所以当年先三皇子究竟有没有谋反、为何谋反,先淮安王又有没有真的参与其中,也无处去探寻……”云稚说着摇了摇头,“淮安王掌权之后虽然为自家沉冤昭雪,其实也没有丁点的证据。”
李缄微沉默,最后低低地叹了口气。
云稚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继续说道:“先三皇子一案并没有断了其他皇子争夺太子之位的心思,甚至愈演愈烈,到后来一向谨慎小心的先太子趁先帝在病中举兵谋逆,事败后先太子被赐死,其岳家参与其中,按律要牵连全族。
但郑家这种世代累积的大族,若是真算起来怕是要流血千里,先帝便开了口,只动了太子岳家那一脉,其中还包括李徊岳父郑廉。”
听见李徊的名字,李缄本能地皱了皱眉,勉强忍下心底的嫌恶,问道:“所以先太子和郑家倒台之后,他们豢养的死士都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