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将军试穿了一下……”李缄开口,“好知道哪里不合适才让将军一直都不肯穿,待会回去告诉管事,让他下次再定做衣服的时候改进。”
高梁:“……”
他深吸了一口气,格外耐心地回道:“没有不合适也不需要改进,只是最近公务繁忙没机会穿而已,我刚也只是随口问问,没有质问你的意图,不需要用挑拨我和管事已经岌岌可危的关系这种手段来进行反击。”
“那就好……”李缄把最后一口粥喝完,余光瞥见云稚的笑容,也跟着翘了翘唇,而后才简单收拾了桌上的食盒,站起身朝着高梁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将军休息了。”
高梁仰面倒在床榻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走吧!”
两个人并肩出了宿卫府的门,各自府里的马车停在门外。
李缄朝两辆马车看了一眼,视线不自觉地就转到身边的云稚身上,而后便是四目相对。
云稚伸手拿过他手里的食盒,轻轻晃了晃:“我正好顺路,给他们送回去。”
“嗯……”
李缄应了一声,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云稚,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云稚便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在宿卫府门口站了一会。直到门口的守卫都忍不住转过头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们,李缄才终于开口:“走吧……”
云稚歪头看他:“你不走?”
“等你先走……”李缄说完,又忍不住补了句,“天气热,记得喝水。”
“好!”
云稚弯了眼睛,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提着食盒终于下了石阶。
李缄站在原地,看着他爬上马车,看着马车启动慢慢走远,最后消失在视野里,才终于向自家马车走去。
不过是一日未归,王府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
李缄进了府门,有一瞬的犹豫,决定先回房梳洗一下换身衣服。
从正门回房路途要稍远一点,一路顺着回廊向前,途径花园的时候,李缄不自觉就想起先前两次和云稚在亭子里对坐饮茶,在荷花池边的树荫下谈天说地,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下意识地就朝着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柳树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萧铎和萧络两个人坐在那天他和云稚坐过的位置,正在……垂钓?
萧铎武艺高强,五感敏锐,早在李缄绕过回廊就听见了脚步声,他向上推了推头上的斗笠,朝李缄看了一眼:“回来了?”
“是……”李缄走到他们两个身边,探头往荷花池里看了一眼,“这是在干什么?”
萧络正低头往钩上挂饵料,闻言诧异:“看不出来?”
“倒是能看出来……”李缄挨在他身边蹲下,让自己进到树荫里,“就是没想到这大热天您二位这么有闲情雅致,在自家的荷花池里钓鱼。”
“若论起闲情雅致,还是不如你,宿卫府这种地方都能住得下……”萧络挂好饵料,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挑眉,“先前不是还说不喜欢这些东西?”
李缄下意识抬手,将发间的玉簪拔了下来:“这个样式简单,戴起来也没那么累赘。”
“样式是简单,但看这玉的质地……云家果然家底殷实……”萧络摸了摸下颌,轻轻点了点头,“这玉簪是定情信物?”
“不……”
李缄下意识想要反驳,刚吐出一个字,不知想到什么,又住了口,垂眸看着手里的玉簪,没再说话。
萧络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轻轻笑了一声,将视线又转回荷花池里。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直专心钓鱼的萧铎开了口:“别对着那簪子发愣了,鱼咬钩了,过来帮忙。”
李缄顺着看了一眼,迟疑地问道:“帮什么忙?”
“你家王爷我的胳膊受伤了,过了一宿就忘了?”萧铎指了指面前的鱼竿,“快点,待会鱼跑了。”
“好……”李缄把玉簪又插回发间,绕到萧铎身边,伸手提起了钓竿,一点没意外地发现上面空空如也,连片鱼鳞都没有。
“幸好……”李缄蹲在萧铎边,从泥罐里找了饵料挂在钩上,“咱们府上不用指着二位钓上的鱼当午饭。”
第四十七章
萧铎挑了挑眉,抱着手臂看着李缄动作娴熟地挂饵下钩:“指不上我们不是还有你,都说养儿防老,你虽然不是我们养大的,防老应该没问题吧?”
“您二位要是不怕老年生活过于凄凉,我当然没问题……”李缄抬手提了竿,一条还没有巴掌大的金红色锦鲤咬在钩上,正拼命地摆着尾巴,“不过嘛……”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把那锦鲤从钩上解救下来,放到萧铎旁边的木桶里:“丑话说前边,我这副身子骨你们也清楚,我虽然想尽力,但能不能活到给您二位养老的那天毕竟由不得我做主,万一我先走了,可不是有意要食言。”
这实在不是什么吉利的话,尤其说这话的人正方年少,还未及冠。
但李缄浑若不查,表情轻松、语气平淡,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鱼钩上,就仿佛自己刚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萧铎看了他一眼,视线偏转,往另一边看去。
萧络低垂眼帘,一眨不眨地看着荷花池里游来游去的锦鲤,仿佛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从萧铎视角却能清晰地看见,他紧握钓竿的手背隐隐地犯起青筋。
大概连李缄都不知道,他的身体早就成了萧络的一个心病。
萧铎安抚一般拍了拍萧络的手,回头把木桶从李缄身边拉过来,一边逗弄着里面正游来游去的锦鲤,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倒是不介意你在我们跟前说这些浑话,毕竟人活在世,总有死的那一天,早死或者晚死,也没多少区别。就是有点好奇你要是当着那云小公子说这话,他会有什么反应。”
李缄握着钓竿的手微顿,下意识地抬手往发间摸了摸。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若是在云稚刚到都城的时候,自己的死活必定无关紧要,这段时日下来,二人也算是……
李缄放开手,若无其事地回道:“他生性坦荡、豁达通透,又年少从军,多年驰骋疆场,生生死死的早就见惯了,不会在意。”
“是吗?”萧铎把手从桶里拿了出来,顺手在李缄衣摆上擦了擦,“云稷死了也有小半年了,云稚但凡能释怀,也不至于还千里迢迢地折腾到都城来。”
“他自小跟着云世子长大,兄弟情感深厚,又是突然而亡,真凶未明……”李缄垂眸去拿饵料,“旁人自然比不了。”
“这么说,你现在还是旁人?”萧铎擦干了手,饶有兴致地看着李缄,“既然这样,待会把人请来,你说说试试?”
李缄有一瞬的沉默,手里拿着饵料,连试了两次才成功挂到钩上,而后才开口:“我回来也有一会了,您都不问问昨日审问的结果?”
“高梁昨晚就让人传了口信过来……”萧铎向下拉了拉头上的斗笠,“郑家那些人想要我的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最后也就只能想到这种法子,倒是省了本王许多麻烦。”
李缄知道这些年来,郑家在明里暗里也做过不少的事。虽然都没能给萧铎造成什么影响,但久而久之,也多少是个麻烦。
这次倒是个一劳永逸的机会。
“高将军昨晚彻夜未眠……”李缄问道,“就是在忙这事儿?”
“嗯,刺客都已经招了,拿下幕后指使不是理所应当……”萧铎懒洋洋应声,“不过听说郑家有人连夜入了宫,今日早朝也热闹的很,有人极力想把此案从宿卫府转到大理寺。”
他说完,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而后发出一声轻笑,“这么久了,这些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李缄抬头看了他一眼。
萧铎先前未动郑家,不是他动不了,也不是有所顾忌,只是因为他还没想,眼下他既然想了,那这个案子不管是在宿卫府还是在大理寺,结局不会有丝毫的影响。
李缄到都城来不过几个月,便已清楚萧铎的脾气秉性,朝中那些人这么久了却还是看不透。
这么想着,李缄轻轻笑了一声,几乎同时,提起手里的钓竿,又一条锦鲤挣扎着被提出水面。
“你小子还真有点本事……”萧铎挑眉,看着李缄将那条锦鲤放进桶里,“就这些?”
李缄眨了眨眼:“您今天要指望我把荷花池里的鱼钓光?”
“谁问你鱼了……”萧铎一手撑着膝盖,用斗笠遮住半张脸,“这点破事儿不值得你在宿卫府住一晚,还有别的什么要和我说?”
“有……”李缄顿了顿,而后抬头看着萧铎,“我要回趟平州。”
“平州?”萧铎侧目,“云稚查出什么了?”
“谋害云世子的那伙山贼就是先前郑廉为先太子所豢养的那批死士……”李缄缓缓道,“云稚怀疑,先太子倒台之后,李徊接手了这批死士,伪装成山贼养在深山里。”
“李徊倒是也可能干出这种事……”萧铎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半晌之后,他抬起头,“好歹是你名义上的老子,是该回去送他一程……”
他话刚说了一半,身边一直看着荷花池一动未动仿佛入了定一样的萧络突然开了口:“能不能去平州,王爷说了也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