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都城的夏日似乎只有两种天气,暴雨或者暴晒。
方卯时中,天光便已大亮,朝阳尚未完全升起,地面上便已蒸腾起热意——也可能是前夜的还未消散。
云稚刚打开房门,便被那热气扑了满脸,立刻便生起了叫陈禁收拾行李准备马车立刻回幽州的冲动——
幽州入了夏天气虽也会热起来,早晚总是凉爽的。若是赶上阴雨天,说不定还要多穿一件外衫。
总不会像都城不管是早是晚,都是闷热不堪,让云稚多少觉得刚到都城对连绵的雨天抱怨不已的自己多少有些不识好歹。
这几日他一度觉得,其实自己是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每日被架在火上,早晚被蒸干水分,变成一具干尸。
连陈禁这样精力十足的人,也有点耐不住这样的天气。
大清早的人是起了,却颇为没精打采,搬了张躺椅到树荫下,盯着头顶茂密的树叶发着呆。
直到听见开门声,才缓缓地转过身,看着走过来的云稚,目光里似乎带着几分幽怨。
“我后悔了……”陈禁有气无力地开口,“早知道都城的夏天是这样的,我最起码也等入了秋再过来。”
“不瞒你说,我也没想到。”云稚揉了揉被朝阳晃过的眼睛,“而且,我听人说过,都城根本没什么正经秋日,就这么一路热下去,突然有一日便入了冬,猝不及防。”
说着,他打了个呵欠,把陈禁往躺椅的另一边推了推,自己也坐了上去:“不然你现在启程回幽州,入冬的时候再往回赶……不过很有可能等你到的时候刚好又是夏天。”
陈禁:“你能不能换个地方?”
云稚的睡意还没完全消散,歪在躺椅另一边,打了个呵欠:“不能……”
云立拎着食盒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两个身高腿长的半大少年挤在一张躺椅上。
大概是因为太热,那躺椅明明没多宽,两人中间居然还能留下一段距离,不至于贴在一起。
即使这样,也没感到多凉快。
云稚推了推陈禁:“太热了,再去搬张躺椅过来吧!”
“是你非要挤上来的……”陈禁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你去搬!”
云稚微微闭眼:“我不想动。”
陈禁侧头瞪他:“我就想动了吗?!”
眼看这两人的争执愈发幼稚,云立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我拿了冰酪过来,过来吃点。”
原来还不想动的两个人立刻翻身坐起,一前一后地下了躺椅,凑到了石桌前,眼巴巴地看着云立将冰酪端出来,一人分了一碗。
冰酪里加了许多冰,一路拎过来还没来得及融化,入口微凉,足以驱散这一大清早的热意。
陈禁连吃了几口,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忍不住长舒一口气:“立哥,都城这么热,这三年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最初的时候也耐不住,时日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云立笑着给他又盛了一勺,“心静自然凉,你啊,就是心不静。”
“这种天气,圣人来了也静不下来……”陈禁吃着东西,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这么热下去可不是办法,我得找个地方避避暑。”
“城外几十里外有座山,山上有个道观,我先前去过一次,和那儿的道长关系也还不错……”云立看向一直默不吭声吃着东西的云稚,“那山上树多林密,比城里凉快不少,要实在耐不住热,你们两个可以过去住上几天。”
“这几天怕是不行……”云稚吃完了碗里的冰酪,整个人凉快不少,头脑也终于恢复清明,“待会我要去宿卫府,虽说不可能让我太忙,头几日多少也要装装样子。”
他偏头看了眼陈禁:“你和立哥先过去住几天?”
陈禁咬着勺子,思索过后摇了摇头:“还有点事儿没忙完,过几天再说吧。”
正说着话,一个小厮匆匆忙忙地过来:“公子,管事!”
云稚应了声:“有事儿?”
“也不算什么大事……”小厮解释道,“方才来了几个官差,说是隔壁几户人家前两日遭了贼,过来问问我们有没有受影响,顺便提醒几句,已经照实回了。”
“知道了……”云稚说着话,递了一碗冰酪给那小厮,“满头汗,去歇一会。”
陈禁半靠在石桌上,看着那小厮道谢之后捧着碗走了,才开口:“皇城根前,天子脚下,怎么还有贼,宿卫府不管?”
“宿卫府虽然负责都城安危,也总有顾不上的地方,况且看管再严,也总有胆大妄为的人……”云立一边说话,一边收拾桌上的空碗,“咱们这儿虽然离皇城近,但周围的人家也少,连着大片的城墙,街巷僻静,难免会被一些小毛贼打起主意。说起来,先前咱们府里还闹过一次贼呢。”
云稚原本微合的眼睛突然睁开,和陈禁对视之后,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转过年没几天,还没到十五……”云立思索着回道,“初几来着,我早晨起来发现世子的房门打开了,想来是哪个小毛贼知道那是主屋,以为会有值钱的东西。”
说到这儿,他笑了一下,又忍不住摇头:“你们也知道,世子那屋最值钱的就是那些书,那小毛贼将书翻了满地,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走了。我当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要是世子回来发现他的书被个小毛贼动过……”
云稚垂下眼帘,没接话。
转过年的时候云稷已经出事了,只是云府焦头烂额,只匆匆上书一封,再没顾得上其他。
所以那时远在都城的云立还不知道,他在收拾的那些书的主人再不能回来了。
其实时日渐久所有人都已逐渐接受了云稷已经离开的事实。
只是日积月累的相处所留下的印记并没那么容易抹去,很多时候明明只是在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总是无意识地提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人已经不在了。
那一瞬的恍惚和失落最是伤人。
“时辰也差不多了……”云立沉默着把空碗收进食盒里,抬眼朝云稚笑了笑,“梳洗之后就去宿卫府吧,再等会日头完全升起会更热。”
“好……”云稚弯了弯眼睛,“立哥你忙完也去休息吧。”
云立应了声,拎着食盒走远,剩下云稚和陈禁仍靠在石桌上,谁也没先动。
陈禁半闭着眼:“闹贼的事儿有蹊跷?”
“不知道,可能只是个小毛贼,也可能……”云稚思索着,“大哥房里最值钱的是那些书,但也不好说会不会有什么立哥不知道的,看起来不值钱、却十分紧要的东西,可能这个东西就是我们想知道的,幕后黑手起杀心的原因。”
“那现在怎么办……”陈禁睁开眼,“我们连有没有这么个东西,如果有这么个东西又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查?”
“不用管……”云稚道,“先顺着当下现有的继续查……在平州的人有消息吗?”
“前段时间李徊不是搞了次剿匪,动静可不小。咱们的人脸生,虽然装成了商旅,但也容易引起怀疑,便休整了一阵,最近剿匪结束了,才开始动作……”
陈禁道,“据说李徊这次捣毁匪穴十余个,剿匪近千人,还专门上了封奏报给圣上,声称自此平州境内再无匪患。”
“再无匪患……”
云稚轻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平州境内今后还有没有匪患不好说,但我看那李徊行事,倒是有点土匪的意思。先前你去过那个匪穴,前脚带了人头走,后脚李徊就派了人过去,把剩下的尸身和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带走了,连个破碗都没剩下……”陈禁耸了耸肩,“当时侯爷本来想派人过去,但李徊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查清这伙山贼的祖宗十八代,给侯府一个交代。到底不是幽州地界,都城的人在看着,侯爷也不好将手伸得太长。”
“那些尸身和匪穴里所有的东西,我都仔细查看过,既是死士,尸身上自然不会有任何线索,李徊喜欢就留着,埋进他家祖坟里我都懒得管……”云稚漫不经心地在石桌上划了几下,“还是去查踪迹,看看能不能查到这伙人是什么时候进的山,还有先前附近村民说的那伙山贼是不是他们。既是死士总有人养着,吃穿用度饮食起居总有来源,十几个人,不可能留不下一点痕迹。”
说到这儿,他抬起头:“再安排几个人,顺着大哥一路北归的痕迹走一次,途径的每个村镇,住过的客栈,借宿过的人家,都去打探一下,说不定就能问到些什么……”
“知道……”陈禁点了点头,抬眼发现云稚站了起来,“出去?”
“洗漱,然后去宿卫府……”云稚仰起脸看了看越升越高的太阳,“一起?”
“你去宿卫不至于还要先打一架带个帮手吧?”陈禁晃了晃脑袋,“我再歇会,之后也要出去一趟,先前不是联系了人去查那个内侍,估计要有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以为今天能写到去宿卫报到,看来要明天。
原本以为这本书的难点会是权谋部分,写起来才发现,其实是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