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就忘了,更不会再惦记。
更从没体验过现下这种因为茶香而带来的心境。
还是前一日那个凉亭。
艳阳高照,映在荷花池里,目之所及一片粼粼波光,水面上碧绿的荷叶连成一片,正当中点缀着粉嫩的还未来得及绽放的花苞,更多了几分夏日的气息。
凉亭里不仅备了煮茶的泥炉,石桌上还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各色糕点一样俱全,是方才小厮一并送过来的,据说是那位萧管事的意思,原话是:“管事说了,公子进府几个月了第一次有客人来,不可怠慢。临近晌午了,好歹吃点东西,别让客人饿着肚子回家,丢了公子本就没多少的脸面。”
话落便放下东西退了下去,丝毫不给李缄回应的机会。
云稚慢条斯理地吃了块糕点,想起方才小厮的话,还忍不住勾了勾唇,抬眼对上李缄的目光才将笑意压了下去,喝了口茶:“那位萧管事,好像对你很好?”
“他对府里的人都很好……”李缄回道,“王爷平日要顾着朝中和军中,所以这府里的大小事,就都落到了管事头上。这么大一个王府,算上各位属官和没事回来小住的将军还有下人小厮加起来也有几十口,他每一个都清楚,也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昨日王爷生辰宴上,确实有所见识。”云稚端着茶盏,徐徐道,“言谈举止待人接物,气度不凡,就好像是出身大家。”
李缄放下茶盏,往云稚脸上看去:“我刚进府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村里第一次和你照面的时候。”
云稚笑了起来:“这么看起来,你感觉还是挺准的。”
李缄垂眸看了看桌上的小菜,也跟着露出点笑。
“听说今早皇帝派了人召你入宫?”李缄盛了碗赤豆汤递到云稚跟前,“刚是才从宫里出来?”
“淮安王府的消息果然灵通……”云稚拿瓷勺在汤碗里漫不经心地搅和了两下,浅浅喝了一口,缓缓抬头,“你在我面前就不打算遮掩一下?”
“遮掩什么?”李缄反问。
“我在幽州的时候,就听说淮安王府权势滔天,把持朝政,控制军中……”云稚缓缓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不止幽州,这种传言在都城也遍地都是……”李缄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你信吗?”
“不好说……”云稚看着他,“毕竟眼下我看到的,和传言还挺相似。”
“那你看……”李缄摊了摊手,“你信的话,我遮掩了也没什么用,你要是不信,我为什么要遮掩?”
他向后靠在凉亭的围栏上,视线偏转,遥遥地看着荷花池里游来游去的锦鲤:“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在这都城里,你我也算得上是熟人了吧。所以,不管你信不信,对着你的时候,我不想费太多心神去伪装和遮掩,反正你都看得透,还不如坦诚相待。”
“你就不怕我真信了那些传言有朝一日会跟你们淮安王府站到对立面?”云稚歪着头,目光落在李缄身上,“毕竟我们云家世代忠良,一心为国为民。”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李缄回过头,对上云稚的目光,“直接一点不是更好吗?”
李缄的眼睛始终是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望过来的时候,会让人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视线。
云稚却没有避开,安静地和他对视,看着那双眼底自己的倒影有一刹那的恍惚,好像在这一瞬间,天地万物都消失不见,对方的眼里只有自己。
“好……”就这么安静地对视了一会,云稚收敛了笑容,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从今以后,对着彼此的时候,我们都坦率一点。”
说着话,他端起茶盏,伸过去碰了碰李缄面前的那盏。
李缄低垂视线,看着面前那盏已经凉透的茶,毫不犹豫地伸手将它拿了起来,一饮而尽。
太阳越升越高,直照进亭子里两人身上,即使隔着衣料,都能感到滚烫的炙烤感。
李缄放下茶盏,抬眼正瞥见云稚摸出方锦帕擦了擦前额的汗,微一犹豫,视线往亭子外扫了一圈,突然道:“换个地方?”
“嗯?”云稚疑惑,“去哪?”
李缄伸手指了指荷花池另一端。
正是盛夏,池边的垂柳枝繁叶茂,翠绿的枝叶低垂下来,正好在池边投下一小块阴影,成了避阴遮脸凉的上好去处。
云稚挨着李缄在阴影里坐了下来,向后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没了阳光的照射,偶尔还有阵阵微风拂面,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了凉快。
然后他便看到李缄褪了鞋袜,将双脚伸进了池水里。
“你……”
李缄回头正瞧见云稚的表情,微微抬眼:“你不会是觉得我这样有碍观瞻吧?”
“我只是突然想到,要是被我娘看见你现在这样一定会止不住唠叨……”云稚笑道,“比如什么本来就身弱体虚,不能贪凉,或者别看现在没事,等老了才知道后悔!反正啰啰嗦嗦一大堆话,总有她自己的道理。”
明明是抱怨的口吻,云稚眉眼却都是弯着的,笑意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里面带着李缄不曾体味过的幸福,让他也不自觉地就跟着弯了嘴角:“看来你从小到大没少被唠叨。”
“小时候会,后来我娘可能发现我是个不听管的,便懒得再说了……”云稚目光有些发散,却仍带着温柔笑意,“我大哥被唠叨的更多一点。”
李缄有些意外。
他虽然没见过镇远侯世子,但不管是之前云家人口中还是来了都城之后的传言里,对那位的描述都是大都是博学多才,性情沉稳之类。
这兄弟二人非要挑出一个不省心的,总该是云稚才是。
云稚从神情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歪了歪头开口:“其实我和大哥并非一母所生。”
李缄诧异:“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就算是在幽州,也只有老人才知道……”云稚点头,“大哥的娘亲是我爹的原配,原本身体就不太好,生下大哥不久就去世了。大哥因为先天不足,自出生后就体弱多病。
娘亲当年进府的时候大哥才八九岁,瘦瘦小小又病歪歪的,就花了不少心思寻医问药,替他调养。
也因着这个缘由,即使后来大哥身体好了她也始终不放心。大哥当年执意要来都城的时候,全府上下唯一反对的就是娘亲。大哥出事后,她便病倒了。直到我离开幽州的时候才堪堪痊愈,却始终郁郁寡欢。”
说完这些,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头发现李缄一直在安静的看着自己,那双总是十分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有微光闪过。
“生老病死,世事无常,这些道理我很小的时候就懂。”云稚缓缓道,“所以不用安慰我。”
李缄看了他一会,点头:“好……”
而后就真的不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踢了踢脚下的水,将凑过来的锦鲤吓得四散开来,甚至波及到身边的云稚。
四溅的水花浸湿云稚的衣摆,慢慢地晕染开来,变成深色。
云稚低头看了一眼,难得没放在心上,只是将腿压在膝盖上,看着水面平静后又凑过来的锦鲤。
李缄也看了会鱼,才终于开口打破了这阵的沉寂:“我给你讲个故事?”
云稚愣了愣,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这里:“什么?”
“我小时候只要在李贵跟前晃,就有挨打的可能。所以就整日里在村里四处乱晃,看见别人农闲后闲聊,就凑到跟前一起听……”
李缄道,“各种民间传说,鬼怪故事,几乎都听过,反正现在也是闲着,你要不要听?”
云稚笑了起来:“好啊……”
李缄微偏视线,将那道有些温柔的笑意收入眼底,也跟着弯了唇:“从前啊……”
日落西山,百鸟归林。
云稚怀里抱着李缄塞给他的新茶,出了淮安王府沿着逐渐宁静的街巷往回走去。
这一整日似乎过得格外漫长,明明经历了许多事,耗费了不少的心神,回想起来,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和李缄喝茶,吃午饭。
他们有过短暂的互相试探,之后又都暂时卸下了心防。
就那么坐在荷花池边的树荫下,将脚伸到微凉的池水里,一边乘凉,一边闲聊。
却是自从大哥出事以来,难得的轻松和惬意。
作者有话说:
天这么热,让两个崽也难得放松一下。
白天出门办了点事,回来才把尾巴写完,晚点检查错字。感谢在2022-06-24 13:24:44-2022-06-25 19:0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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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陈禁在家门口转了快小半个时辰。
云稚大清早地被宫里的马车接走,一整日过去都不见人回来。就算那皇帝与他相见恨晚、相谈甚欢,把人留下秉烛夜谈,也不至于连个口信都不往家里送一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