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一架屏风,堂屋里其余的地方……
薛千山的视线一顿。
薛长青立时便有所察觉,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诧异的喊了一句,“这……这是什么时候摆上来的?”
薛千山沉着脸走了过去。
之前从堂屋里经过,因为角度问题,他只看到多宝阁上摆着几个不值钱的瓷瓶,这会儿走近些看,才发现原来是大大小小七八个瓷瓶,像是一整套的模样。
瓷瓶器形不同,但图案却都是一样的:房舍、假山芭蕉、窗内的女子与婴儿,窗外对峙的下人与武士。
像一段凝固的时光,无声地传递着某种紧张,甚至是无奈的情绪。
薛千山伸手在瓷瓶上摸了一把,确定这东西摆进来也没有几天,灰尘都还没有来得及落上一层呢。而且瓷器表面带着火气,明显就是新出窑的东西。
薛千山沉着脸问薛长青,“怎么你也不知道?”
薛长青略有些慌乱,“自从跟马二郎做了交接,小的就一直没有过来。这两天忙着联系匠人,看木料,盘算店里装修的事情……这边就交给刘护院给看着,没听他说店里来过什么人啊。”
他也觉得冤枉得很。
薛千山修长的手指如白玉一般细润,轻轻抚过光润的瓷器,在图案上停留了片刻,缓缓收回了手指。
“也算有心了。”薛千山上上下下打量这几个瓷瓶,冷冷一笑,眼中隐含怒意,“这么一个有心人,可惜……聪明太过了。”
薛长青低垂着头,不敢多看。
薛千山在手边的花盘上轻轻敲了一下,冷声道:“都给我砸了。”
薛长青连忙应了声是,脑袋也垂得更低。
薛千山转身要走的时候,脚步又停住,他伸手指了指多宝阁的一处空格,“这里原来就空着?”
明明是腊月天,薛长青却给自己主子问的,硬是出了一身的汗,他也不敢在语言上含糊,忙说:“之前交接的时候,是空着的。”
后来被谁摆上了这些瓷瓶,这里是不是空着的,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薛千山眼中难掩厌恶,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薛长青抹一把额头的冷汗,也苦着脸跟了上去。
就在薛家主仆忙着使唤人砸掉碍眼的摆设时,凤随一行人也回了大理寺衙门。
这个时候,派出去打探情况的衙役们都还没回来,陈原礼倒是先一步回来了,正守在凤随办公室的隔间里,心神不定的来回溜达。听见外面有动静说大人回来了,他连忙将自己偷偷摸摸带回来的一个小瓷瓶捧过来给他家大人过目。
进门的时候,他还很是鬼祟的把门给关上了。
薛家堂屋里的多宝阁上摆着的是一整套的瓷瓶,大大小小都有,还有花盘和葵口碗之类的小物件。
陈原礼要拿的东西不但要图案清楚,还得便于携带。于是在经过了一番比较之后,他选了一个摆在角落里的玉壶春瓶。
玉壶春瓶的造型,是由唐代寺院里的净瓶演化而来,高度不到二十公分,也就比成年人手掌的长度略微长一些,撇口、细颈、垂腹,线条颇为圆润。
瓶身上就绘制着那副颇引人猜测的图案。
凤随拿出司空在画轴里发现的素绢,打开来将素绢上的图画与瓷瓶相互比较。
除了素绢上的图案是用墨汁所绘,而瓷器上的图案是蓝色釉料绘制之外,其余构图、笔法皆是一样。
陈原礼看了半天,试探的问他家大人,“一样吧?”
司空在一边点头,“应当是匠人照着这幅图画临摹的。”
他前世也算一个见多识广的知识分子,但书画方面的鉴赏能力,与凤随这样的世家子弟还是无法相比的。
他更多的,是从“找不同”这种角度来做一个比较。
凤随不同。
他虽是武将出身,但贵族子弟,自小琴棋书画都是要学的,鉴赏能力自然也比普通百姓强出许多。他看的是画者的构图与笔法。
司空就说:“马掌柜说,跟薛千山谈生意做交接的,都是马秀山。这张画也是从马秀山房里找到的,瓷器,应该也是他做的吧?”
凤随微微颌首。
“该找人到附近的瓷窑去打听打听,”司空在旁边提醒凤随,“马秀山人在西京,做这么几个瓶瓶罐罐的,也不值得他往远处跑。”
“也有道理。”凤随莞尔,“马掌柜说多宝阁上原本有一些摆设……这几个瓷瓶,当是交接之后才摆上去的。”
无论从瓷器本身来看,还是从交接的时间上来判断,这几个瓶子摆上去的时间都不会很长。
“该不会是特意摆给薛千山看的吧?”陈原礼说:“马二郎这样做,怎么好像……有点儿不怀好意?”
“或许这图画对薛千山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司空突发奇想,“马秀山会不会就是知道这个秘密,又作死的拿着这个秘密去要挟薛千山,才被他灭了口?”
凤随有些无语的看着他,觉得这小子总有这种天马行空一般的惊人想法。
“如果是薛千山下手,”凤随提醒他,“他应该会做的更加精细一些。首先将这个地点选在自己的铺子里,就很不明智。就算有灯下黑一说,但他频繁的进入我们的视线,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也有可能是故意的。”陈原礼说:“大家都会这样想,所以反而会洗刷掉薛千山身上的嫌疑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凤随看着司空,“你不是说,凶手到了薛家铺子之后,还在堂屋里坐着等了一会儿?有这等时间的功夫,他为什么不将这些瓷器处理掉呢?留下这样一个可能会引起我们注意的线索,于他没有一点儿好处。”
司空哑然。
“薛千山此人,我们还没有细查,并没有证据,不好轻易下结论。”凤随说:“不过,马秀山这事,确实也与他有些牵扯……该查还是要查一查的。”
陈原礼也在旁边嘀咕,“对我也觉着,要是他的话,一大早在堂屋里等着的时候,早把那几个瓶瓶罐罐处理掉啦。他那样的高手,都不必搞出什么动静来……小空啊,这回可是你想多了,应该不是他。”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司空十分干脆的说了一句,“不。”
陈原礼被他噎住。
司空望着凤随,轻声说:“这一点,并不能洗刷掉他的嫌疑。大人,行凶之人等在堂屋里的时候,天色未明,他也不可能在堂屋里点灯,他极有可能并未看清楚多宝阁上的瓶瓶罐罐都画着什么图案——这说得通。所以……”
所以,他还是有嫌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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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原礼:脑洞太大啦~
小空:说不定别人的脑洞,也跟我的一般大捏~~~
第85章 宵禁
不论薛千山本身有没有嫌疑,他既然已经牵扯到了马家的命案里,按照流程也是要查问一番的。
薛家的祖籍在扬州,家族子弟盘踞江南各地,是真正树大根深的大家族。现如今的薛家族长正是薛千山的父亲薛仭。薛仭膝下四子五女,薛千山在一众堂兄弟中排行第九,传闻他们兄弟当中最受父祖一辈宠爱的就是这位薛九郎。
“薛家的事,要说好查也好查,”凤随悄悄跟自己的属下说:“首先一样,人多。人一多,又各有各的心思,下手就容易些。”
司空正想着能把生意做到全国的大商家怎么会把家里搞得像个筛子,就听凤随又说:“不过,薛仭这人不可小瞧,他治家是很有一套的。若只是打听一些薛家子弟的情况,这没什么,就是一般人家说亲的时候,也是要互相打听的。但若是有人起了黑心,对自家人下手,或者吃里扒外,帮着外人算计自己家人,薛仭能活剥了他的皮。”
司空就觉得,有这么厉害的老爹,薛千山也不会是一只纯洁的小白兔。
“他瞄上马家这不稀奇。”司空说:“但他能找出马家最薄弱的环节,然后勾搭上最容易策反的马二郎,二者联手,用最快最阴损的方式一口吞掉马家……这就很不简单。”
凤随点点头,“哪怕银鬃玉版一时间没有搞到手,但他手里握着马二郎这么大一个把柄,日后未必就没机会得到这一份秘方。”
“说不定,马二郎就是意识到自己有把柄在薛千山手里握着,才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着薛千山的秘密去要挟他……”司空看张目结舌的陈原礼,再看看眼中微带笑意的凤随,试探的问道:“我怎么猜,也是说得通的吧?”
凤随觉得司空眼巴巴看人的样子,特别像一只叼了兔子回来等着主人摸头夸奖的猎犬,忍不住一笑,“说得通。不过我们的猜测都得在暗地里去查证。如果薛千山确实有问题,让他察觉出我们疑他,他定会多方描补,这会给我们的调查增加困难。”
司空点点头,“明白。”
打草惊蛇,在罗网都还没有张开的时候,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
凤随又笑,“若是他没问题,咱们大张旗鼓的去查他,也会令他不快。像薛家这样的富豪,谁也不知道他们背后有什么样的靠山和人脉,凭白得罪了他们,给自己树敌,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