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原礼挠挠头,“那,咱还问他吗?”
“问。”凤随很干脆的说:“为什么不问?眼下这个情况,换了谁来审案,也都要问一问薛千山的。”
薛千山是个不大好对付的人。
这种不好对付,不单指这人本身的能力,还有他的背景,以及薛家在西京城权贵圈子里的人脉。而且从他之前借着当铺里两件旧衣服就能跟凤随搭上关系,就能看出这人本身也不简单,智商城府,一样不缺。
这一次的询问,与凤随而言也只是试探。但薛千山的表现却足以让凤随加深他对薛千山、对整个薛家的不好惹的印象。
薛千山一见面就交给他一份单据,上面清清楚楚记着他与马二郎近期内的所有联系,包括在哪里见面,在场的都有什么证人,见面的性质是朋友小聚,还是商谈收购事宜等等。他与马秀山的关系,可谓是一目了然。
得,有了这么一份东西,多余的废话都不必问了。
凤随颇是郁闷。
这些东西都需要核实,但薛千山是个精细的人,他能交上来这份东西,凤随估摸着,他派人去核查也不会查出什么异样来。
但又不能不查。
真是白费他的功夫。
司空的感觉却颇乐观。
在他看来,哪怕是薛千山,也不会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都交代清楚,这里面总会有一些东西,哪怕只是下意识的对自己的维护,也多少会有一些与事实有出入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是薛千山的弱点,也是他们的机会。
司空在班房里换了便服,顺着衙门的后门溜了出来。
他分到手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安平街上的商铺交接的时间和流程。司空打算找商铺的左邻右舍去暗暗打听。
群众的观察力是不能小看的,尤其是安平街上其余的几家纸画铺。
同行之间必然存在竞争,换了是司空自己做买卖,他肯定也是一只眼睛盯着自己的生意,另一只眼睛盯着同行们的生意。
司空瞄准的,就是薛千山以为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但实际上却被同行们无意中关注到了的小细节。
司空走出衙门后门的时候还在想,他这个思路是没问题的,只是实施起来太琐碎。而且时间也要掌握好,拖得久了,会惊动那个狐狸似的薛千山。
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地打闹着从他身旁跑了过去。
小孩子年纪差不多,六七岁的样子,都穿着粗布的棉衣棉裤。司空很快就能给这些人的身份做出一个大概的判断:平民阶层,但家境尚可。
这个时代,一个人所处的社会阶层是可以从衣着打扮上看出来的,这几个小孩子虽然穿着粗布,但衣服并不破旧,棉鞋也是厚实合脚的样子,可见家境还是不错的。
小孩子们一窝蜂的从他身边跑过,其中还有两个不小心撞在了司空的腿上。司空不敢乱动,只是伸手将他们扶住。
就在这一团小小的混乱之中,司空忽然觉得手心里被人塞进了一个纸团。
司空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心里的纸团,心中有一种不可思议之感。但孩子们却都是若无其事的模样,一窝蜂地跑远了。
司空警觉的四下看看。衙门的后街附近并没有什么商铺,行人也不多,实在看不出这几个小孩子是从哪里跑过来的。
司空想了想,转身回了班房,关好门,打开了手心里的纸团。
这是一块随手撕下来的纸片,像是一般的商铺里包东西的那种油纸。上面是一笔熟悉的字迹:晚上来我家。
落款只有一个字:六。
司空将油纸放在鼻下嗅了嗅,有些脂粉气。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再对着光看了看字迹,也不大像是一般的墨汁写的字,他用指甲试着挠了挠,感觉有点儿像蜡质。
有蜡质的感觉,还是黑色的,挠下来一点儿凑近闻闻,也是带着香气的。
司空怀疑这不会是女人们用的眉笔吧?!
这个时代,这东西叫“黛”。有些是天然产出的矿石,有些则是人为制造的,司空就曾在杂书上看到过,有人用制造松烟墨的方法制造画眉用的黛墨,也不知真假。
不过谢六的笔迹司空还是认识的。他只是有些嫌弃这一股粉嘟嘟香喷喷的气息……显得不大正经。
但自己的兄弟,嫌弃又能怎么办呢?
司空在宵禁之前赶到了平安巷。
这一次他没带那么多东西,只在路过街口的小饭馆的时候,打包了几个菜,带去了谢六家。就谢六那个猪窝一样的住处,他都不指望能在那里吃上一口饭了。
果然,司空进门的时候,谢六正在灶上烧热水,一边烧水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大门的方向。司空一进门,他的鼻子就耸了两下,眉开眼笑的说:“哎哟,小空,你可太客气啦……这次带了啥?”
司空翻了他一眼,到橱柜里翻出盘子碗筷什么的,从水缸里舀水洗了洗。等他拿着洗好的碗筷走进屋里的时候,谢六正手忙脚乱地翻看他带来的几个油纸包,嘴里还在嘀咕,“这个好吃……这个也好久没吃过了……”
司空,“……”
他以为谢六郎神神秘秘的给他传递信息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没想到见了面,他仍是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真是白担心了。
司空没好气的把碗筷放在桌子上,“你下次直接到虞国公府的后门,给守门的人留个话就行。不必这么鬼鬼祟祟的。”
谢六郎嘴里叼着一块牛肉,抛给他一个媚眼,“哎哟,那还有什么意思。”
司空叹了口气,“吃饭,吃饭。”
“这才对嘛。”谢六郎笑得开怀,“不管要做什么,总要好好吃饭。人活着,又不光是为了解决麻烦。”
司空,“……”
谢六郎笑着给他夹了一块肉,“吃吧,吃饱了才好干活。”
司空一下警觉了起来,“到底要做什么?”
谢六郎微微一笑,双眼闪闪发亮,仿佛等待了很久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这期待的神色里甚至于流露出了几分恶意,“等下你就知道了。”
这一等,就是小半夜。
当司空又一次从似睡非睡的浅眠里清醒过来,就见漆黑一团的房间里,谢六郎站在窗边,正借着窗口透入的薄薄一层亮光换衣服。
谢六郎背对着他,动作又轻又快,他从司空的呼吸声里听出他醒了,头也不回的轻声说道:“该走了。”
他像是已经醒了一会儿了,或者干脆就没睡。声音透着冷意,无比清醒。
司空连忙从椅子上爬起来,检查一下身上的装备,跟着他悄悄摸出了院子。
天空中阴云密布,挡住了星月的光辉,司空失望的收回视线,只能凭借天光的亮度勉强判断这个时候大约是凌晨两点钟左右。
这个时候,西京城已经陷入沉睡。
站在平安街的小巷里,只能看到不远处的昌宁门上还在微微闪动的几点荧光,像潜伏在夜色里的巨兽叵测地眨动着眼睛。
那里就是西京城西南一侧的昌宁门,除非有紧急情况,这道门是轻易不开启的。
平安街上的居民,差不多都是贫困户。街道不宽,两旁的房屋也建得参差不齐,有些人家的院墙就只是一道破破烂烂的草席,勉强做了一个遮挡。
这样的地方有一个好处,就是藏人很方便。有青羽卫从附近经过的时候,随便找个窝棚的阴影里一躲,就没人会发现了。
就这般躲躲闪闪走出了一段之后,司空发现跟他们一样在夜色里行动的人竟然还有不少。遇到青羽卫的时候,大家还会默契的互相打个掩护。
司空在心里直叹气,原来宵禁禁的都是老实本分的小老百姓啊。
再往前走就是昌宁街的后街了。
司空很快判断出了他们此刻所在的方位,往前走大约三四百米远的地方就是林记茶馆的后门,再往前,快到路口的地方,就是通明赌坊的后门。
通明赌坊,是烈火帮的地盘。
谢六郎拉着司空躲进了两家店铺之间的小弄堂里。
不远处的街口传来一点模糊的亮光,然后是模糊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巡街的人很快从路口经过。
周围重新暗了下来。
谢六郎加快了脚步,匆匆经过了林记茶馆的后门,又顺着墙根里的阴影往前走出一段,在一户人家的门洞里停了下来。
这估计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了。
就在司空以为他也会学个猫叫鸟叫的,示意同伙儿来给他开门的时候,就见谢六郎从怀里摸出钥匙,低头开始开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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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空:竟然猜错了。
第86章 桃花
门扇极轻的被推开,谢六郎带着司空进门,又反身将门栓阖上,然后熟门熟路地带着他穿过窄小的庭院往屋里走。
庭院不大,因为是后院,一时间到看不出这是居家的院子,还是前面店铺后院住家的结构,只能借着模糊的天光,看到耸立在小院里的两层高的小木楼。
木楼的外形非常普通,一眼看去,左邻右舍似乎都是这样的房子。不是什么讲究的住宅,但比平安巷那种地方却要讲究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