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掌柜送他过去的?”凤随以为马掌柜是有意要惩罚马大郎。
马掌柜却摇了摇头说:“是这孽障自己要去的,走时也只带了一个书童,家里打发人去照顾他,也被他一一打发回来了。”
凤随皱眉,“一家人要卖掉祖上传下来的家业给他还赌债,这么大的事,他就没说什么?”
马掌柜心灰意冷的摇了摇头,“事已至此,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小人也是伤透了心……再者赌债哪里是那般好欠的,若是不及时还上,一家老小都别想安稳。”
凤随又问他,“薛家,是如何跟掌柜联系的?可有中人?”
凤随和司空都觉得,真有中人,这中人也颇蹊跷。
谁料马掌柜却说:“不是中人,是二郎给牵的线。他与薛家的小郎君在容州相识,一路结伴回来,薛郎君也帮了他不少忙,两人关系颇为亲近。”
凤随听他这样说,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司空。
司空曾见过马秀山大手笔地打赏车夫,若马家卖产业的银子都要用来还赌债,他这般大手笔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凤随这个时候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马秀山出事的时候,薛千山人在哪里?
再往深处想,薛千山可学过武艺?
薛家在南边,又有着什么样的交际网?
这两人既然在容州相识,那么薛千山,或者说薛家,是不是与广平王有着什么渊源呢?
该问的都问完了,马掌柜就带着他们一行人去了马秀山居住的秋水苑。
秋水苑是马家老宅一处临街的二进小院,不算大,但布置得颇为清雅,此刻门外守着几个壮仆,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马秀山身边伺候的人这会儿都在柴房捆着,这些都是马掌柜派来的人。
秋水苑的前院是书房和暖厅,后院是自己的卧室,
书房里一应文具都是齐备的,但这样的地方,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机密东西。司空带着人将马秀山的东西筛过一遍,摘出几封有些可疑的信件,其余东西并没有动。
马掌柜候在一边,既不敢阻拦,更不敢多问。他再心疼儿子,儿子也已经没了,但一大家子却还是活着的。这小子真要暗地里惹来什么来不得的麻烦,那可真是将一大家子人都给坑了。
马秀山的卧房在后院,他住正房,左右厢房各住了两个他从容州带回来的随从。其余的护院之流,都住在了后院的倒座房里。
马秀山的房间布置的简简单单,但一眼看过去,却让人觉得每一件摆设都非凡品。只看这一屋子的摆设,司空也知道了什么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了。
房中的一切都还是马秀山离开时的样子,床后的屏风架子上还搭着一件浅月色的内衫,显然还没来得及收拾。
凤随就対马掌柜说:“小郎君房里,本官也要检查一番的。还请老掌柜见谅。”
马掌柜心酸难耐,却又不能対官府的人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说了句“无妨”。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司空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却分明看到他眼角的一丝水渍。
司空心里也有些难受。
他一直觉得马秀山遇害是有着他自己作死的成分的。如果,他知道自己作死的结果,是让自己的父母这般难过,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所收敛?
马秀山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出事,卧房里的东西颇为琐碎,不像是刻意整理过的样子。
司空将自己能够想到的,能够藏东西的地方一一检查过去。每逢这种时候,他都有些懊恼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花时间去研究研究刑侦方面的知识呢,早知道他转世投胎要做个小捕快,他还学什么物理数学啊,他直接去学刑侦啊。
历史上倒是有一部《洗冤录》,但是掰着手指头算算,写书那位宋大人这会儿都还没生下来,还差着一百多年呢。
司空仔仔细细将所有的抽屉、衣箱都检查过一遍,又原样恢复好,然后检查墙壁、家具可能会存在夹层的地方。
连房梁上都摸了一遍。
马掌柜起先还带着几分不忍心的表情看着衙役在他儿子的房间里到处翻,到后来,他的表情就慢慢变得麻木了——他们翻检的都是他想都想不到的地方,这种程度的翻检,已经超出了让他感到不悦的界限,反而让他隐隐的恐惧了起来。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马掌柜也终于意识到,他家的小郎君是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卧房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连枕头都细细打开看过之后,司空将目光瞄上了墙上的两幅字画。
书案后面,挂着一幅字,上书“慎独”二字,笔力浑厚内敛,自带一股清正之气。从装裱、画轴上面落了灰的痕迹来看,这副字挂在这里,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动过了。
司空检查过,又小心地挂了回去。
除此之外,就只有临窗的暖榻旁边挂着一幅江南烟雨图。作画之人画技平平,但画面处理的颇有意境,画上还题着“赠好友”这样的话,似乎是同窗之间互相赠送的礼物。
这幅画装裱痕迹还很新,司空将它取下,先检查纸张,然后试探地扭了扭画轴。就听“卡”的一声轻响,画轴拧开,一块折叠起来的素绢从空心的暗格里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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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纠正一个小错误:
宋代科举,是州试、省试和殿试的三级科举考试制度。州试之后就称举人了。殿试以后,不须再经吏部考试,直接授官。
秀才只是一个对读书人的统称。
第83章 驴车
轻飘飘的一块白色素绢,于房间里的诸人而言,引发的震动却不亚于巨石从天而降。
马掌柜捂着胸口就往旁边歪过去了,被旁边的小衙役一把扶住,送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连说:“要不要喊大夫?”
马掌柜坐在椅子上翻着白眼直顺气。
那一边,司空已是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这块素绢,迎着光看了看,又凑到近处嗅了嗅气味儿,这才打开来铺在桌面上,朝着凤随的方向推了推,“大人,看。”
凤随还想提醒他别什么东西都冒冒失失的往鼻子前面凑,目光却被素绢上的图画吸引,一肚子的话顿时烟消云散了,“这……这不是……”
司空点点头,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素绢上,深深浅浅的墨迹绘着一幅图画。
精致的房舍,镂空的雕花木窗,窗下玲珑的假山石和芭蕉叶。倚窗而坐的美貌女子与她怀中天真可爱的婴儿,屋外台阶上张开手臂阻拦的丫鬟与婆子,以及台阶下两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无一处不与薛家铺子的堂屋里看到的瓷瓶相同。
司空在检查薛家铺子的时候,并未觉得那一套花瓶摆设有什么出奇之处,虽然瓶身上绘制的图案不大常见,但也只是不大常见罢了。
还有,就是那一套瓷器看上去比较新。
新的瓷器,表面会有一种略显刺眼的亮光,有些人也称之为“贼光”,或是“火气”。有了年头的瓷器,表面的光泽则会显得更为温润。
司空就问马掌柜,“老掌柜,刚才我在您家铺子里待客的地方看到一套瓷器,就摆在多宝阁上……不知有什么讲究吗?”
马掌柜坐在一边刚顺过来一口气,听他这样问,一脸都是懵圈的表情,“这位公爷是不是记错了?小人家的铺子让出的时候,东西全搬回来了。”
“堂屋里,”司空提醒他,“圆桌后面的多宝阁上,摆着一套大大小小的瓷瓶,上面画着这个图案,白色瓷瓶,蓝色釉料的图画。”
马掌柜走过来很仔细的看了看铺在桌面上的图画,仍是摇头,“多宝阁小人倒是记得,那上面原来摆着几样前朝的玩器,并不成套,因为还值些银两,搬家的时候,都搬了回来,这会儿还在小人的库房里收着。”
司空与凤随对视一眼。凤随便问他,“掌柜说的搬家是哪一日?”
“十多天了。”马掌柜叹了口气说:“小人家里这个样子,大郎又在山里,铺子那边的事只能打发二郎去忙……自打店铺里的东西搬回来,小人就再没过去看……看了也是伤心。”
凤随就说:“掌柜的可有听说二郎去哪里得来的这一套瓷瓶?”
马掌柜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铺子里东西都搬回来之后,还剩下后院里伙计们的一些杂物,还有这些人是走是留……小人也都是交给二郎去操持了。什么瓷瓶,小人委实不知。包括大人手中这画绢,小人以前也从未见过……二郎身边的人或许知道些什么。”
凤随连忙叫来衙役,让他快马加鞭赶回去给陈原礼带话,让他想办法偷偷带回一个瓷瓶做比较。
衙役点点头,匆匆去了。
这人出门的时候走得快,险些和门外进来的一个小厮撞到一起,小厮连忙避让到一旁,待他走过,又急急忙忙地走到马掌柜身后,一脸慌张的小声嘀咕起来。
马掌柜一下站了起来,神色惊疑不定。
凤随和司空也看了过去,就见马掌柜结结巴巴的说:“大人,不……不好了,小人关在柴房里的那几个……跑了!”
关人的地方说是柴房,其实只是秋水苑角落里的一处堆放杂物的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