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怀疑这是谢六郎为了就近观察通明赌坊的动静才暗中租下的房屋,或者干脆就是九江门的产业。
毕竟这两个门派不和,在西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
谢六郎带着司空走上台阶,动作十分轻巧地推开了堂屋的门,闪身走了进去,依样轻手轻脚地阖上了房门。
司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黑暗中传来一个女人慵懒的声音,“死鬼,怎么才来?老娘都睡了一觉了。”
司空,“……”
司空发现自己每一次把谢六郎想象成一个正经人的时候,现实都会给他迎头一棒子。
谢六郎也有些尴尬了,他干咳两声,轻声说:“嘘,轻声!我还带了兄弟呢。”
黑暗中的女人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嗤笑,“什么兄弟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结交了这么交心的兄弟……”
随着声音的靠近,司空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他说不出这是什么香型,不难闻,但因为太过浓烈,让人有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就好像爬山的时候误入了浓密的桃花林,被这密集型的香气冲击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司空向后退了两步,后背靠在门板上,发出了一下轻微的咯吱声。
谢六郎也僵了一下,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司空的窘迫,连忙出声说道:“桃花,莫胡说。你且歇着去。我带兄弟上楼去看看。”
司空刚才还在想桃花林,没成想这小娘子真叫桃花。他不动声色的暗中打量她,但房里黑黢黢的,那女子又是从暗处走过来,司空睁大眼也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形。从高矮胖瘦来看,倒有点儿像他曾在谢六郎家见过一面的那位花娘。
司空就想,谢六倒是真信她,这样机密的事,也不避着她。
桃花又笑,懒洋洋的说道:“那你带着小兄弟上去吧。我在桌上放了茶水点心,渴了饿了,你二人自用吧。”
谢六郎连忙拉着司空往楼上走。木质楼梯在他们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将浓郁的桃花香气抛在了身后。
没有院墙的遮挡,楼上的光线要显得比楼下略微明亮一些。司空看出这是一间女子的卧房,靠墙摆放着一张拔步床,床帐低低垂着。床边的梳妆台上有一些女人用的瓶瓶罐罐,一旁还支着一面铜镜。
卧房中央摆着一张圆桌,桌上有茶壶茶杯一类的东西。
谢六郎就轻声说:“桃花虽然是个花楼里讨生活的女人,但她仗义的很。”
司空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这会儿想的是,像谢六郎这样不正经的老流氓,真要娶一个良家女子,人家怕是降不住他。
或许就要桃花这等欢场中打过滚的老辣女子,谁也不嫌弃谁,方能过得起日子。
这念头在司空脑海里一闪,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跟着谢六郎走到窗边,从纸窗的缝隙里往外看。这才发现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斜对面不远处就是通明赌坊的后门。
他们刚才过来的时候,隔着后门,并没有看到什么出奇之处,但从高一点的位置望过去,才发现赌坊的后院里竟然还亮着两盏灯,并且还有不少人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谢六郎轻声说:“我盯了他们这么久,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到月圆之前的这几天,赌坊里就忙的很……都是半夜忙。尤其这两个月,每到这个时候都要忙到后半夜去。”
司空忍不住问他,“忙什么?”
谢六郎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他往外看,“有东西运进来。”
“从哪里?”
谢六郎摇摇头,“或许是城外运进来的。西京城平日里开四个城门,除了北边的承运门紧挨着宫城,外面又是禁军们的营地,不许平民百姓出入。其余三个城门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来往。我觉得,或许有些东西就这么零打碎敲的运进了西京城。”
司空心里一动,“火药?”
谢六郎没有出声。
司空很快就想到了,用这样鬼祟的方式耐心十足的往城里运东西,恐怕不止是火药这么简单了。
“反贼?”司空试探的问谢六郎,“广平王的手下?还是……”
谢六郎摇摇头,“这就得你们去查了。或许是广平王的人,或许是想要趁火打劫的人。”
司空觉得有寒意自脚底升起,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夜色里传来一点儿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摸黑走路,脚步声刻意放轻,显得鬼鬼祟祟。
有人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了过来,而且还不止是一两个人。他们排着队,紧贴着院墙沉默地前进,每一个人的背后都背着一个将近半人高的背篓。
从他们走路的姿势,以及落脚的轻重,司空可以猜到背篓里的东西,应该是比较有分量的。
司空问谢六郎,“这些都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谢六郎摇摇头。
司空望着黑暗中蠕蠕而动的一团团黑影,突然间冒出来一个主意。
夜色深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又很快平息下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站在赌坊的后门外,压着嗓子不住的催促,“动作快点儿!快点儿!”
背篓的重量几乎压弯了民夫的脊梁,他们一个个佝偻着腰身,艰难地爬上赌坊门外的台阶,踩踏着前人留下的脚印,亦步亦趋地往里走。
队伍的最后,也有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手里握着一条盘起来的牛皮鞭子,一边催促队伍,一边有些焦躁地用鞭子在自己的腿侧敲打。
他时不时地往前走几步,催促催促队伍中段的人,或者干脆走到队伍的前方,看一看进门的情况,然后再溜达到队伍的尾端。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当他再一次转身往队伍前端走去的时候,两个黑影从背后窜了过来,一个捂住了挂在队伍最后那人的嘴巴,另一人直接摘下了他的背篓,然后一阵风似地拖着他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走在第二位的民夫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他困难地扶着背篓,想停下来回头看一看,管事已经溜达回来了,见他脚步放缓,十分不满地踹了他一脚,嘴里呵斥着,“给老子快点儿!懒骨头,走几步路也这般磨磨蹭蹭!”
民夫挨了一脚,放弃了回头张望的念头,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管事的跟在队伍的最后走了一段,又心急起来,一边甩着鞭子一边快步往前走,指挥队伍里的人加快脚步。
夜深,但凡有点儿动静就显得格外突兀,他并不敢大声呵斥,只能压着嗓子,也压着满心的焦躁,不断地催促。
队伍在缩短,当他再一次回到队伍后段的时候,注意到排在最后的民夫步子有些急。
管事的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记得自己刚才还踹了他一脚,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踹的重了,在他腿上留了伤,还是背篓里的东西实在太沉,压得他有些踉跄。
或者单纯就是心急吧。
管事心想,不光他急,其实大家都挺着急。他们正在忙活的事情,说到底也是见不得光的。谁知道巡街的青羽卫是不是马上就要绕过来了呢?
这些人可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精子,身手出众,耳聪目明。
再说眼下虽然是深夜,这条街上可也是有居民的,附近的几家商铺,据他所知夜里也都是留人值夜的。只不过生意人都谨慎,不该管的闲事,大家都默契的装瞎罢了。
管事的这样想的时候,忍不住又甩着鞭子往前面走去了。
扛着背篓的队伍活像躲藏在阴影里的一队无声移动的蚂蚁,各自背负着沉甸甸的行囊,在夜色里蜿蜒的向前移动。
又像是从通明赌坊半开的后门里拖延出来的一段绳索,被门里一双无形的大手一点一点地往回收,终于全部收了回去。
通明赌坊的后门无声无息地阖上了。
不远处一条黑黢黢的小巷子里,谢六郎也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低下头看看缩在他脚边的一团黑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个疯子……”他压着声音抱怨,“你说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妈的……你要是出了事,老子后半辈子也别活了……”
他踹了踹脚下的黑影,见他毫无动静,只能认命的将他扛在肩上,鬼鬼祟祟地往回跑。
后门之内,桃花已经等的火冒三丈了。
见谢六郎终于拖着人回来,忍不住压着嗓子骂他,“这又是怎么了?!你要死自己去死!不要拖累老娘!”
谢六郎气得直翻白眼,“你个死婆娘,嘴里还有没有一句好话?!”
“好话能当饭吃?!”桃花手忙脚乱地关好门,仔仔细细的将门拴好,一回头,见谢六郎已经拖着人走进了屋里,连忙一溜小跑地追了过去。
“你这兄弟又是怎么了?”桃花关好堂屋的门,连忙走到桌边接了半杯茶送了过来,“受伤了?”
谢六郎从她手里接过茶杯,猛灌了几口才长舒一口气说:“被小空打晕了。”
“嗯?”桃花听懵了,“被小空……这人又是谁?!”
谢六郎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他是谁。”
桃花气得上去拧他的胳膊,“你到底底搞什么鬼?!你那个兄弟呢?你又搞回来这么一个人……你要是敢拖累老娘……信不信老娘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