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打人,警察会管。但做老婆的被丈夫打了,警察通常却只会和稀泥,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
其实打人就是打人,哪条法律也没有规定拿到结婚证了,就能合法打人。这道理谁都懂,但很多人还是会打着“清官难断家务事”的旗号袖手旁观。
司空定定神,继续说道:“夫妻俩担忧女儿,打算转天过去看看。这话被小刘氏的弟弟听见了。他不放心姐姐,就趁着父母睡下,跑去了甜水井胡同,结果到了黎家一看,黎有福一身酒气,正呼呼大睡,家里桌子椅子都乱成一团,显见是发生过一番打斗的。黎章氏也已经睡下了,但小刘氏却不见了。小刘氏的弟弟叫醒了黎有福,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在后院的水井里发现了小刘氏的尸首。”
“小刘氏溺水而死。”司空强调了一下,“报案人是刘掌柜,状告黎有福杀妻。”
“这些我都知道。”少卿的声音波澜不兴,“你只说你勘验现场时,都见了什么,又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司空就知道,这位少卿大人心里清楚着呢,寻常那些场面话,怕是对付不过去了。
“甜水井胡同就在昌平街的后头,左邻右舍的院子格局相似,都是前后两进的小院子。”司空垂着头,眼中透出一抹思索的神色,“前院住着黎有福和小刘氏,黎章氏平时带着两个孙女住在后院。身边还有一个服侍她多年的婆子。”
“我和林大哥到黎家的时候,院门外已经围了不少邻居,但有小刘氏的弟弟拦着,倒是都没进去。前院小两口住的屋里有打斗痕迹,小刘氏的针线筐都被扔在院子里了。厨房里的东西也扔得乱七八糟的。不过,”司空抬起头望着少卿,“小刘氏的尸首是从后院的水井里捞起来的。”
少卿一下就明白了司空想要表达的意思,“前后院都有水井,小刘氏却跑去后院投井?”
司空点点头,“前院的水井就在厨房后面,如果小刘氏气急之下想寻死,应该直奔离得最近的水井才是。”
“或许,是想寻死之前再看看孩子?”
司空摇摇头,“小的问过黎家的婆子,说几天前黎章氏犯了头疾,小刘氏就把两个女儿带回前院住着了。出事的时候,两个孩子都睡了,并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
少卿的眉头皱了起来,“左右邻里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吗?后院的黎章氏呢?”
“黎章氏和身边的婆子都说睡得早,什么都没听到。黎家左邻住着一对走镖的兄弟,据说跟着镖局去了大名府。家里只有一个看房子的老人家,老人家耳背,并没听到什么。”
司空说:“右邻是街上卖炊饼的陈二郎家。陈二郎白天走街串巷,晚上一睡下就睡死过去了。陈二郎的娘子倒是说听见了隔壁摔东西的声音,但模模糊糊的,并不清楚,就没当回事。”
黎家有打斗痕迹,邻居们却没有听到太大的动静,说明夫妻俩还是有所顾忌的。但小刘氏能经常给家里送信,又不大像是会忍气吞声的性格。
司空是觉得,黎有福夫妻间的矛盾,搞不好涉及到什么闺阁隐私,怕是不好让外人知晓。所以夫妻俩掐归掐,都收着劲儿,并没有要闹大的意思。
少卿点点头,“继续。”
司空却觉得没什么可说了。
他和林有过去勘验的时候是半夜,黎家的小院就那么大点儿地方,明面儿上的线索一目了然。
其实白天的时候司空换下公服又过去了一趟,还在甜水井胡同口的馄饨摊上吃了一碗馄饨,还跟馄饨摊的老板娘套了不少话。
但这些,他却觉得没有必要说给少卿大人听了。大理寺到底是怎么断案的,他一个京畿衙门里的小捕快并不了解。少卿大人也未必有那个闲心想听他自己的判断。
司空这样想的时候,就听少卿问道:“然后呢?”
司空愣了一下,“没了。”
少卿的视线瞟了过来,又是那种幽深专注的目光。他看着司空,十分笃定的说了一个字,“有。”
司空,“……”
少卿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走,回过身看着他,“蔡大人去勘验过现场吗?”
司空垂下视线,“小的不清楚。”
其实是没有。
他和林有将列好的状纸、勘验现场的文书和仵作验尸的文书一并交给程主簿,由他检查过之后递到京畿衙门的一把手蔡荣德手中。
时间才过去了一天,蔡荣德的效率没有那么高。不过以司空对这位一把手的了解,他是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这案子,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证据,很大概率会被判为小刘氏自尽。
蔡荣德不能算是什么昏官,只是在权贵遍地的西京,他一无过硬的身世,二无过人的才干,都快到知天命的年龄了,才做到四品知府,仕途估计也就到这儿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免不了就有些得过且过起来。
这样一想,司空又觉得这案子移交大理寺也不错,至少看这位少卿大人的态度,对这桩案子还是比较重视的。
少卿再一次停在了司空的面前,“听说你白天的时候又去过一次黎家。”
他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十分笃定,司空不免心惊了一下。他是下了值之后便服过去的,就找黎有福的街坊邻居们聊了聊,按理说应该是没有人注意的。
司空抬头,见少卿正看着他。
明明年龄不大,但一双眼睛却仿佛能穿透人心似的,司空差点儿就要以为自己心里的秘密都被他看透了。
司空背后微微沁出一层冷汗,“小的从黎家的街坊口中听了一些闲话,因为不知真假,所以……”
少卿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很冷淡的给他下指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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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捕快没见过什么大人物~
第4章 宵禁
房门外,金小五急的直挠头,又不好当着少卿大人的侍卫们问出什么不合时宜的问题,就拉着刚才给他们使眼色的衙役悄悄打听。
衙役名叫李壮,跟金小五同在捕班,今晚也是他与金小五一起值班。金小五去喊人的时候他一直留在在这里,知道的略多些。
这会儿他就揪着金小五说悄悄话,“看着年龄不大,派头倒是大得很……老程平时多傲啊,你看他现在……”
金小五侧目,果然见程主簿守在门口,来回踱步也是小心翼翼的姿态。
金小五正要笑,就听房门一响,司空走了出来,换了程主簿一脸恭敬地进去了。
金小五连忙凑了过来,“咋样?大人还好说话吧?”
司空扫他一眼,懒洋洋地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可不是好说话么,哥哥都快要被掏空了。”
金小五,“……”
这话咋听着这么不正经呢。
司空说的却真真就是他自己的切身感受。少卿大人年纪轻轻,那双眼睛却跟刀子似的,扫他一眼,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刀刃刮了一遍。
比应付蔡大人还要累人。
司空喘了两口粗气,摆摆手,“你俩继续守着吧,我回去了。”
今晚本来轮不到他值夜班的,结果还是跑了这么一趟。
“赶紧回去歇着吧。”金小五也看出这小子有些内伤了,推着他往外走,“等有功夫了把我家的鸡窝也修一修啊。”
司空懒得搭理他,摆摆手就往外走。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戌时。
自从传出广平王造反的消息,西京就开始实行宵禁了,戌时一过,百姓便不能出街。要是放在后来的时代,只怕大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司空慢吞吞地走在安静的街道上,脚步声被空寂的夜晚放大,在他的耳膜上激起回响。
街道是黑的,街边的房舍偶尔会透出些许的亮光,但在这样安静到空旷的夜晚,连这星星点点的亮光也是寂寞的。
司空抬起头,见一弯弦月远远地挂在天边,月华清淡,满天繁星也都被薄雾给挡住了。
或许是因为疲倦,司空的情绪就有些消沉起来。
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也曾是天之骄子,天才少年。别人都在读大学、玩游戏、谈恋爱的时候,他已经被老师带进国家特殊计划工作组,协同参与最新武器的研发工作。连那些曾经获得功勋的老专家见了他,也往往会赞一声后生可畏。
但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混迹市井的小人物,每日想的最多的,竟然是怎么把自己喂饱,再把后院的那几只鸡喂饱。
司空悄悄湿了眼眶。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活的可真窝囊,真失败啊,也快到加冠取字的年纪了,却仍是一无所成。
以前他念书的时候也上网看过小说的,什么《寻秦记》之类的,当时也是看的激情澎湃。没想到轮到他自己了,别说建功立业指点江山,连喂饱自己都这么难。
他简直给穿越这两个字抹黑!
可是他已经尽力了。
他不知那些书里穿越的人都是怎么融入过去的时代的。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足足吐了半个月。
现代战争也残酷,但亲眼目睹断肢横飞,尸骸遍地,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身是血地倒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