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望站在原地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岑闲没说不让他跟着,小六便也不赶朔望。江浸月跟在岑闲旁边,正在打哈欠,看来是有些困,也不知道岑闲说了什么,他啪叽一下把一包东西放在岑闲手上。
牢狱深处,詹明安和他的家眷面对面被关着,他三岁的儿子正被他夫人抱在怀里面。
詹明安字被抓开始就负隅顽抗,被抽了一顿也愣是什么也没说,骨头还挺硬。
朔望看着岑闲在这对母子面前站定。
他停下的那一刻,身后牢房的詹明安猛地扑到牢房的栅栏处,扒着木头惊恐而又声嘶力竭地大喊:“你要做什么!岑闲!你这个恶狗!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岑闲转过头看着詹明安,“请令公子出来玩玩。”
“你——”詹明安眼眶充血,“他只有三岁,你……”
“垂髫小儿还是耄耋老者,对我来说并没什么分别,”岑闲弯着眼睛,血红的小痣翘着,把牢狱内明灭的火光收进来,“你骨头硬不愿说,我只好另寻办法了。”
詹明安沉默了一会儿,又靠上了牢门:“你打我吧!!我孩子还小!!他还小!!”
岑闲不为所动,小六进到牢房里面,在那些家眷尤其是詹夫人的哭喊下将那小孩强硬地抱走了。
牢门砰一声合上,扣锁。
那孩子粉雕玉琢的,还是个奶娃娃,正好奇地看向周围的人,看见岑闲时还笑了,叫了声:“美人哥哥。”
岑闲不为所动,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这孩子。
那孩子纯净的眼神看得朔望有些难受,上前一步想要拦住小六,却被岑闲伸手拦住。
“祸不及子女,他只是个三岁的孩子,”朔望定定看着岑闲,“你别这样做。”
岑闲安静地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那又怎样。”
朔望握紧拳头。
“若你不愿听不敢看,”岑闲转过身,“出去便是,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点。”
“呃啊——娘亲——”
黑暗的行刑处骤然响起孩童尖利的哭喊声,并且愈演愈烈,好像要将心肝脾肺全都吐出来一般,皮肉鞭打声被这哭喊声盖得几乎听不见!
詹夫人疯了一般拍打着牢房门,哭求跪喊,声嘶力竭,:“浩儿!!詹明安!你快说啊!!为了你那顶乌纱还有银子!!你连你孩子的命都不要了吗!!”
詹明安面如死灰,不知道要如何抉择,一旦他供出来,他们整个詹家都要完蛋……但如果此时不说,虽有机会等到许知义来救,但他的孩子绝对会死啊!
朔望实在听不下去那孩子的哭喊声,终于忍不住和岑闲动手了!
江浸月后退几步,生怕这两个人打起来血溅到他身上,岑闲接了朔望几招,动作忽然一滞,被朔望逮着机会摔到了一旁牢房上!江浸月吓得跳起来,赶紧去扶起岑闲,却在靠近岑闲的时候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猛地看向岑闲,就见岑闲伸出手,用拇指极快地擦掉唇边溢出的血。
昏暗的火光中,岑闲头往后一仰,靠在牢房的木柱上,伸出一根食指比在唇边,要江浸月不要说话。
江浸月简直服了他,手忙脚乱从袖子里面掏出小药瓶倒出几颗塞进岑闲嘴里。
而行刑处,朔望看见那小孩子不知是吃了什么,嘴边一片乌漆嘛黑,身上一点伤也不见。而小六拿着跟鞭子,一下又一下甩在桌子的猪皮上。
那三岁小孩半是吓的,半是因为啃了那药,哭得越发厉害……
牢房内这些哭喊声混合在一起,颇为凄厉,有了一股鬼哭狼嚎之感。
詹明安见那和岑闲过完招进去的青年没出来,而自己的孩子哭得越发大声,听着嗓子都喊哑了……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向岑闲求道:“我说……我都说……你放过我的浩儿……”
牢房旁拿着簿子的狱卒立刻颤颤巍巍上前将詹明安说的供词一点一点全记下来。
朔望回过头看向岑闲,只见岑闲站在橘色的火光下,脸上神情不大分明。
他大步走出来,走到岑闲身边。
而后听见岑闲低声在他耳边叹了口气,“看完了……不气了?”
朔望深吸一口气,觉得胸口闷疼,他又朝岑闲靠近一步,闻到了一股清苦的药香。
他单膝跪下,低下头颅,把岑闲沾了灰的衣角拍干净,和岑闲说了一句——
“对不起。”
第16章 江南(九)
说完朔望站起来,偏开头躲掉岑闲看过来的目光,声音很小:“刚才伤到了吗?”
岑闲摇头:“没有。”
刚给岑闲喂完药的江浸月:“……”
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他这便宜朋友不会真喜欢上这个江湖客了吧!
另一边詹明安所说的话被仔仔细细记了了下来,然后摁上了红手印。
岑闲拿起记好的口供,扫了一眼之后将纸折好,放进了袖子里面。詹夫人还在哭,岑闲喊了声「小六」,小六就抱着孩子从行刑处出来。
玉雪可爱的小孩哭累了,见到詹夫人的时候弱弱地叫了声「娘亲」。詹夫人眼泪直流,想要去碰碰孩子,只不过隔着牢房,她根本碰不到。
“令公子还不能还给您,”岑闲温声道,“我喜爱孩童,公子借我养两天。”
做完这些,岑闲转身就走,丝毫不顾身后詹明安嘶哑的咒骂声。江浸月跟在他旁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越发担忧起来。
现在还差三四天才到月末……岑闲的病却是提早发作了。江浸月紧皱眉头……许是最近奔波劳累,再加上江南天气湿冷,又不像在上京那边那么方便有大把大把的火炭给岑闲烧,这下把病给激出来了。
牢房外面天色彻底暗下来,岑闲慢悠悠踩着台阶出去,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起先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让尚智带了十二名锦衣卫过来,若是他来到江南的事未曾暴露,十二名锦衣卫动作起来很快就能制住这些人……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如今的架势,十二人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现在罪状拿到还不够,若是许知义反应过来反扑他,一旦成功,詹明安也会翻掉口供……
而现今离开江南也难上加难……江南离上京太远,不论是他出江南还是派锦衣卫送消息出去可能碰上截杀……一旦没送出去消息,连口供也会没……
岑闲摁了摁自己的睛明穴,有些头疼。
为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比谁动手快了。
他挥手让侍卫将还跪着的大小官员押进大牢,而后对尚智说:“汝愚,带几个府卫去搜查许知义和詹明安的府邸和江南仓廪府库,把账本全给我翻出来!”
而后又看向小六:“既然行脚帮传信递物如此了得——”
“你去找他们,”岑闲走到房内案台边,提笔写了两封信,“把这两封信,分别递给景王和兵部尚书江与安,告诉要他们快,能有多快要多块,银钱不是问题。”
说完将自己身上的玉佩玉簪连带着詹明安入狱时摘下来的玉佩玉扳指还有玉簪一股脑塞给小六。
小六接过一堆物什和信塞在怀里,对着岑闲匆匆一抱拳,跑了出去。
朔望被这举动愣了一会儿,发觉岑闲还真是一点便宜都要占完。
房内里一时寂静下来,案台燃起的烛火将岑闲的脸照得暖黄。
朔望看着岑闲,后者因为摘掉了簪子,长发披散下来,倾泻满身。
而后见岑闲转身看向自己,那目光有些许复杂。
朔望被看得回过神,却是会错了意:“你放心,有我在索命门不会接杀你的事情。”
许知义失了先机,光凭府卫看来是打不过锦衣卫的,江南驻军如今又不在他的手里,只能请江湖人来解决岑闲了。
朔望这样想着,自然而然地误解了岑闲的意思。
不过索命门向来懂明哲保身的道理,这般大的事情,他们一般不掺和。
岑闲听他的话听得笑起来,一时笑得厉害了,忍不住带出了几声咳嗽。
他说:“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
岑闲墨黑的眸子神色温和:“但你能这样说,我倒还是有些欢喜的。”
朔望愣了愣,还没品出岑闲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听见岑闲说:“能不能将江浸月——”
他顿了顿,指指刚才被小六哄睡后放下来的孩子:“还有这个孩子送去索命门一段时间。”
江浸月火冒三丈:“不行!”
岑闲现今有病发的架势,他是个大夫,岑闲又是他的朋友,他怎么可能任由岑闲一个人!
“你不会武,”岑闲的眼神落在江浸月身上,又移到朔望身上,温声说,“况且这次确实危险,若是我带你犯险,又或是你出什么事,江与安得提刀砍了我。”
这话说的也是事实,江浸月听完一下子就又卸了气。他只好认命般应了声好,然后掏出一瓶丹药塞在岑闲手里:“一次三颗,别多吞!”
岑闲接下药瓶,看了朔望一眼:“劳驾。”
这点小事朔望不会不答应,不过让江浸月借住几天,避避风头,对他来说也就添副碗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