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一般大的小孩瞪着眼睛,护着碗里的粥,小声说:“小林儿。”
他倒退两步,不小心碰到了站在旁边的小姑娘,小女孩手一个不稳,把桌子上的棋谱扫在了地上。
纸张被冬日里的冷风吹开,朔望喉结滚动,垂下身子将棋谱捡起来,他扫过一眼,里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既熟悉又陌生。
纸张翻过,里面夹杂着一张残缺的棋谱,四角被火燎得焦黑。
那棋谱太熟悉,以至于即便残缺朔望也能一眼认出来上面画着的谱子完整时是什么样。那是他和魏望下的最后一次棋时布的棋局,他下不过,对着前面穿着玄衣的少年说——
“明日再下。”
朔望手一抖,棋谱差点从手里面掉下来,背后被冷汗浸了个透。
一直以来的妄想似乎一下子就要被坐实了,他抓着棋谱冲进房内一脚踹开了江浸月的门!
江浸月正烦扰着,被踹了门直接跳起来,指着朔望的鼻子骂到:“你他娘的发什么疯!”
紧接着就被眼尾发红攥着个棋谱,快要哭出来的朔望吓了一跳,结巴道:“我只是吼了你一句……你……”
他话还没说完,朔望颤抖的声音就把他打断了:“这棋谱是谁的?”
“是谁的?”
“岑闲的,我借来……”江浸月话里的「看看」还没说完,朔望就摔门出去了!
那门被一踢一摔直接散了架,江浸月不知道朔望这是抽了什么风,赶紧跟着出去了,才踏出门,就见朔望猛地拔出了插在泥里面的横刀,一脸要去寻仇的凶狠样。
“叶先生!”聂海的一双儿女忽然拉着叶迢往天际那边看,“那边的云吐烟了!”
一行人跟着望过去,只见西南方向冒出了浓烟,朔望一愣,便听见又回来找朔望的子弗在墙上喊到:“好像是知州府起火了!!诶!!朔望你干什么去!!”
他话音还没落下,朔望已经带着刀用轻功跑出去老远,人都只剩下残影。子弗听见他的余音,既咬牙切齿又满是心疼——
“找人!”
第18章 江南(十一)
知州府浓烟滚滚火光大盛。府外,百姓们正打着水来救火,但是几乎没有效用,这火势冲天,除非老天爷下一场雨,否则很难灭下来。
知州府内,岑闲弯着腰,手上的皮掉了一大块,血哧呼啦的让人看着就疼。几名锦衣卫死的死,伤的伤,七扭八拐靠在房内。
他手底下是个握着狼牙锤的彪形大汉,嘴角正不断溢着血,好像是是五脏六腑被碾碎一般,嘴边沾着一块一块的碎肉。和他一样过来的杀手几乎全军覆没,尸首横陈。
房门被踹出一个大窟窿,是之前打斗时锦衣卫被人踹进来时撞出来的。岑闲手上发力,咔嚓一声拧断了手下人的脖子,往后一仰脱力靠在了红木柱子上。
他走不动了。
与此同时,门前的房梁垮了下来,重重砸在了地板上,阻隔了能出去的唯一一条道路。火焰燃烧木柴发出的噼里啪啦声混合着周围人的痛苦呼声响在岑闲的耳边。
燃起来的火尘呛得他咳嗽,火焰离岑闲越来越近,他手上那块一直流血的地方几乎要被火烤干了,但因为伤口太疼,疼得他快失去知觉了,他愣是一点都没感受到。
一名黑衣蒙面的刺客把自己从燃火的木梁中抽出来,在地上滚了片刻,灭掉了身上的火焰,握紧手中的剑踉跄着朝岑闲走过去。
一边的尚智呼道:“主子!!”
他被刀扎了大腿,实在是过不去了。
黑衣刺客连眼神都没分给他片刻,脚步也丝毫没有停留,腰间的玉牌随着走动晃荡,牌上刻着一个「忧」字。
长剑在地板上划出一条深深的长痕,在走进岑闲后,他举起剑朝着岑闲的胸口刺过去!
只是剑行一半,一把横刀从旁插过来,狠狠把那把剑挑飞了!
黑衣刺客一惊,刚抬起头,就被一脚踹到了地上,雪亮的横刀朝着他冲过来,他猛地一偏头,那把横刀擦着他的脖颈嵌进石板,碎裂的石子飞溅打在他的脸上!
他赶忙往旁边一滚,躲过一记拳头,刚从地上站起来,就见那身上带着火星,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顺手就把那横刀从石板里面!
青年一双桃花眼被火光映得通红。
“哐当——”
又一根粗重的梁木掉在他们中间,把他们隔绝开来,黑衣刺客看了远处的岑闲一眼,足尖轻点,离开了。
朔望长舒一口气,转头往岑闲那里跑,灼热的火焰舔舐他们的皮肤,朔望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被烟熏着了,红得厉害。
他的心跳在看见岑闲身上的伤势时停跳了片刻,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而后他半跪下来,伸手把岑闲沾着血的发丝掠开。
入目是一张染着血的脸,岑闲双目紧闭,嘴唇被火烤得起了白皮。
“岑闲——”朔望眼睛发酸,开口叫了面前人一声,声音颤抖,“醒醒。”
岑闲隐约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恍惚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人,只见冲天火光下一个灰色的人影,熟悉得他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以为自己在濒死之际出现了幻觉,下意识低声道:“阿朔?”
话音落下来的那一刻,他就被人抱在了怀里。
那怀抱微微颤抖。
不是幻觉,是真的。
岑闲的手费力地抬起来,抚在朔望后背,他的意识已经临近消散。恍惚间,他想起很久以前,他们同眠卧榻,夜里惊雷响起,身边的少年转过身抱住他,说自己害怕。
他知道那时的少年不过是借着打雷在撒娇,却还是会伸出手拍在那少年后背,轻声说:“别怕。”
岑闲的声音含着被烧焦的血腥味,苦涩得很,在呼呼火声中几乎快听不见了。
他轻声说:“别怕——”
朔望的眼泪一瞬间掉下来。
顶上起火的梁木轰然砸下来,“砰——”一下砸在他们身边。
四周都是火,他们快出不去了。
朔望抱着岑闲站起了身。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岑闲带出去。
外面的人还在救火,子弗没追上朔望,急得在外面跺脚,刚抓到霍勒的小六一回来看见这场面走了几步,扑通跪在了地上。
江浸月眼眶通红,捞起袖子开始端水打水,跟着一旁的百姓救火。
正在这时,天上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滴由大变小,哗啦啦掉下来,江浸月愣了愣,然后看见一个一身焦黑的人抱着一个灰色衣服的人出来了。
江浸月把木盆猛地一扔,朝这两个人跑了过去了。
朔望被烟呛得近乎窒息,一走出来腿就软了,抱着岑闲跪倒在地,手却把岑闲抱得死紧。任凭是谁接近都不肯松开,就连子弗都劝不动他。
江浸月跪在他们旁边,差点哭出来:“朔望,你放开他,让我看看——”
朔望警惕地抬起眼,看见是江浸月后才缓缓松开了手。
江浸月颤颤巍巍伸出手,在岑闲脖颈上探了探,一阵轻微的搏动传过来,他松了半口气,喃喃道:“有救——还有救!”
这声一出,几个人火急火燎把两个人送回了索命门。
那场大雨来得及时,火不久就被扑灭了,锦衣卫中有两名幸免于难,其中一位就是尚智。
他们也被送到了索命门那边。
朔望没受什么大伤,只是逃出火海的时候被大火燎了手上的皮肉,索命门的医师给他上了药就完事了。
岑闲却没那么好命。
他身上好几处伤,触目惊心。
江浸月满头是汗处理他身上的伤口,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房间,朔望沉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抬脚进了房间。
房间内,理智尚在的尚智正和小六说话。
“许知义指使人来给我们下毒,被我们识破,我们顺藤摸瓜抓了给他们办事的几个行脚帮的人,严刑问出了许知义所在。”
“我们先是去抓了许知义,霍勒因为有突厥护卫,没能抓住,后来你带着锦衣卫去找霍勒,我回锦衣卫,主子命我将许知义押往大牢,回来的时候就见十几个刺客朝主子过来了。”
“那里面还有朝廷的人,戴着玉腰牌。”
“后来打进知州府堂内,不小心引燃了烛火……”
“再后来,缠斗当中……”尚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我们快死绝了……我的腿被刀子钉在了地上,主子一个人杀了大半刺客……”
后面的话朔望没听。
他的目光落在那边昏迷着的岑闲身上。
江浸月正用弯刀把岑闲身上的那些坏掉的,被烧焦的肉都剜掉。尽管他下手快准狠,朔望还是听见了岑闲的闷哼声:“呃——”
但也只有一下,很快那些痛呼都被岑闲下意识全吞进了肚子里面。
朔望心一紧,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躺着的人揪出来了。
很快,岑闲睁开水淋淋的眼睛,竟然是直接给痛醒了!
他攥住江浸月的手,声音低得朔望听不见。朔望只见江浸月脸都青了,声音却不敢大,语速放得缓:“没事,牢里的都救出来了。”
这句话落下,岑闲虚虚松开了江浸月的手,又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