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了声好,而后又听见岑闲说:“多谢。”
朔望单手抱起孩子,一手拎着江浸月就出去了。
偌大的知州府内,顿时只剩岑闲一个人,他看着朔望离去的方向,终于忍不住扶在案台上咳嗽起来。
明灭的火光印出他塌下去的脊骨和颤抖的身形。铺在案台上的宣纸上滴了几滴血,蛛网般晕散开来。他一边咳一边将那宣纸揉成团,扔进了纸篓里面。
江浸月被朔望拎回客栈,把自己大大小小的衣物一条布裹完,就跟着朔望回去了。
叫浩儿的小孩在朔望怀里睡得正香,朔望压低声音问江浸月:“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岑闲的?”
他心中的怀疑已如擂鼓作响,撞着他的心,要他不得安宁,非要求个答案不可。
江浸月脚步一顿,打了个哈哈:“不记得了……大概十年前?”
朔望:“哦。”
他拍拍小孩子的背,“他——是前锦衣卫指挥使的养子……锦衣卫指挥使怎么想要收他做养子……”
江浸月吸吸鼻子,有些狐疑地看向朔望:“你问这些做什么?”
这些都是岑闲的私事,鲜少有人知晓,朔望打听这些干什么。
朔望被反问得哑了半晌,说:“没什么,就是……我……”
他这结结巴巴磕磕绊绊的模样叫江浸月看了有些想笑,猜着岑闲这倒霉蛋兴许不是单相思……但是岑闲的事情,尽管他作为朋友,但他也不能多说。只是看着朔望这一脸紧张样,他又不忍心装作没听见,只好叹口气,掺真带假说:“岑闲家里和前指挥使有交情,他家里出了点事,养不起他了,前指挥使就去江南把他接过来养在膝下了。”
朔望的眼神一动,不知道是在松口气还是在失落。
他对着江浸月点了点头,然后说:“走吧。”
作者有话说:
掉马应该在下章或者下下章;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陷入沉思jpg】
第17章 江南(十)
仅仅一夜的时间,岑闲就拿到了所有账本。
供出账本所在的官员看着面前的刑具,松了半口气,好险保住了半条命。
岑闲拿着朱笔在掺假的账目上画了红批,然后吩咐尚智把这些账本全部送往江浸月那边,而后让锦衣卫严守仓廪府库,不得让人进入。
核对账目时间太长,岑闲已经没有时间再去仓廪府库一一核对到底少了哪些东西了。
岑闲来回在房内踱步,料想消息传过去,江与安和魏琛再过来,一来一回也要六七日……这六七日里面若能抓住许知义最好,若是抓不住,只能尽量拖着时间等他们过来……
江南这边是许知义羽下的地方,势力错综复杂,江湖门派林立,难保不会有人和许知义勾结。即便索命门不掺和——可这拿钱杀人的门派又不止索命门一个。他这条强龙来了,估计也难得斗过许知义这条地头蛇。
旁边小六看自家主子脸色青白还在忧虑这些事情,不免心疼,可又做不了什么,只得往炭盆里面添了些火炭,要这房间暖和些。
另一边,已经知道岑闲去了仓廪府库的许知义暴跳如雷。
岑闲去仓廪府库那不就是去查账本的!
霍勒看着这中原人气急败坏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只是查账本,我们还来得及。”
许知义扭头看向他,腰间肥肉一颤一颤。
霍勒眼底划过一丝嫌恶:“烧掉仓廪府库,他还怎么查?”
“不行,这是下下策!仓廪府库一烧我的脑袋也就不保了!”许知义不同意,“况且那里一烧起来就什么都没了!!你还做不做生意!”
“那便先抓指挥使,”霍勒拍手,“中原有句话叫「擒贼先擒王」,抓他不就解决了。”
许知义挠挠头:“抓他哪有那么容易!你当锦衣卫是摆设吗?!”
几个突厥人在他们旁边嘀嘀咕咕,紧接着凑到霍勒耳边说了两句话。
霍勒偏头听完看向许知义:“或许可以用毒。”
许知义看着霍勒。
霍勒从身边侍从手里接过一个小瓷瓶:“这是我们同路过朔漠的江湖人买的一种毒,你们中原人叫它软骨散。”
身边趴着的黑猫被拎起来,霍勒打开那小瓷瓶,倒出一点白色粉末喂到黑猫嘴里面。那黑猫不一会儿就像没骨头似的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因着上次在青楼用了一些,这软骨散还剩小半瓶,霍勒将盖子合上,把小瓷瓶移到许知义面前。
许知义目光一亮。
他在知州府内自然还有爪牙,若能用毒先把锦衣卫药趴下,那自然是极好的。
思及此许知义拿起药瓶,吩咐一个小厮出去送药,还给他塞了几封信,要他给在这城里盘踞的江湖人送过去。
现今知州府在岑闲手上,他的府兵动弹不得,只好让那群拿钱办事的江湖人来干活了。
尽管许知义心疼他的钱,但还是要花出去,毕竟钱哪有命重要?
因此到了下午,这信就递到了索命门这。
彼时正刮着风,天阴沉沉的,冬日里太阳不露头,这风混合着湿漉漉的水汽,把人刮得瑟瑟发抖,跟被扔进了湖里面捞出来再扔进冰窖里似的。
朔望在庭院里面耍刀,刀身笔直制式简单的横刀被他挥得虎虎生风。
他练了小半个时辰,将横刀往旁边养着树的坛子里面一插,几步走到院子里的石桌要吃茶。
江浸月坐在石桌边上,正垂眸认真看着一本书,朔望以为他看的是医术,但仰着脑袋一看,发现是本棋谱。
他转过头,瞥见南燕和子弗朝着他们走过来。
子弗仍然摇着他那把纸扇,南燕背了把长刀,手掐着子弗的脖颈,疼得子弗连连求饶。
他们进了门之后才消停。南燕对着朔望和江浸月说:“前个时辰有人给索命门递信了。”
江浸月翻着纸张的手一顿,朔望的眼珠动了动,问南燕:“说了什么?”
“请索命门杀手排行前十,”子弗将扇子一收,拍在掌心,“刺杀锦衣卫指挥使岑闲。”
“啪——”江浸月将书一摔,那书蹦了两下飞出了桌子,“你说什么?!”
“江公子,先别激动,”南燕连忙上前摁住即将暴走的江浸月,“这单子我们不接。”
江浸月被摁回椅子上,整个人心急如焚,“你们索命门不接,总有其他江湖客接,上京的人买下他在江南的消息,也不会无动于衷……”
况且……若是买他消息的是陈相于……江浸月伸出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那陈相于的私卫估计已经到江南了。
朔望弯腰捡了那本棋谱,拍了拍灰递给江浸月江浸月闭了闭眼,接过那本棋谱放在了自己面前。
江浸月抬起头来,看着朔望:“我出钱,你能去救他么?”
“兹事体大,”子弗替朔望说,“我们一般不掺和,收留你和那个孩子已经算是破例了。”
简而言之就是不想惹麻烦,也不能惹麻烦。
江浸月深吸一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几个人沉默着坐在院内,耗了半个时辰,江浸月径直起身,朝房内走去了。看起来是想将自己关起来好好冷静一番。
南燕和子弗面面相觑,子弗打了两个哈哈,拽着南燕走了。
偌大的院内,只剩下朔望一个人。
远处聂海的一双子女蹦蹦跳跳朝着这院子过来,叶迢跟在他们身后,身边还跟着一个容貌俊秀的男子。
喧闹声引起朔望的注意,他将漂亮的桃花眼移往他们的方向。那两小孩看见他看过来,朝着朔望叫道:“阿朔哥哥!!”
紧接着就扑腾着小短腿跑过来了。
两个小孩亲亲热热地黏着朔望,一个两个要朔望抱。朔望抱起小女孩,摸摸头,那小女孩甜甜地叫了声「哥哥」,而后就伸手去抓桌子上的东西。
叶迢这些天待在索命门,养得比在上京初见圆润了些,脸颊旁有了点肉,她说:“小姐很亲你。”
朔望「嗯」了一声,抬眼看过去,见叶迢身边跟着的是当初在青楼那边见到的清梅。当初岑闲几句话就要突厥的那个达尔罕买下卖身契的满花楼清倌儿。
孟商见朔望看向自己,见朔望眼神中有审视之意,还以为这位看起来好相与的公子不喜欢他,连忙跪了下来,给朔望磕头:“小的见过公子!”
朔望:“……”
这胆子也忒小了。
“你不是被岑闲赎回去了么?”朔望看着他,“怎么……”
“呃……”孟商凌乱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朔望口中的岑闲说的是谁,“你说小林儿么?”
朔望蹭的一下站起来了,“你叫他什么?”
孟商被朔望那一脸凶相给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小林……小林儿啊……我们以前一起住在青楼……我一直是这么叫他的……”
“是不是……是不是他改……改名字了啊,”孟商有些怕朔望,跪着后退了两步,“公……公子,怎么了?”
朔望脑中一片凌乱,他想起许多年前,那时他在布粥的棚子底下捡到魏望的时候,蹲下来问魏望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