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顾十四来。
那个比他小上一些的孩子,像极了十岁之前的他。
整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明阑哥哥,这个剑我拿不起来啊。”
“明阑哥哥,我今天没饭吃了。”
“明阑哥哥,你理理我啊。”
“明阑哥哥……”
他越是纯净的像是张白纸,他就越是害怕。
害怕哪一天,顾十四和自己一样,被锁在那间暗室里。
而他对面站着的,不是仁慈善良的杭远洲。
他对顾十四很坏。
他的队伍里,只有顾十四,会因为犯下一点点小错,挨双倍的鞭打。
他就这样,一鞭一鞭把顾十四打的越来越乖。
顾十四并不是天生当暗卫的料,但是没关系,他总有办法叫他在那种地方活下去。
顾十四被送进暗室的那一晚,明阑彻夜未眠。
他等在暗室的门口,手里的剑几乎要被自己捏碎。
二分之一的可能,等这扇门打开,顾十四也许就不在了。
他至今都记得那一晚的恐惧,绝望和不安像是密密麻麻的虫蚁,顺着他的血管往头皮爬。
顾十四重情,他会因为对面站着的是他的朋友,就手下留情吗?
对方也会吗?
他在无数的念头里挣扎沉沦,背后全是冷飕飕的汗水。
黎明时分,暗室的门开了。
他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顾十四背靠着墙壁,手里撑着一把长剑,正在激烈的喘息。
角落里,同样年轻的少年早已死去多时。
明阑松了口气,他有不少手下来过这里,只有这一次的喜悦,叫他忍不住哭出来。
可也是从那一天起,顾十四不再缠着他了。
他也开始像个有经验的前辈,板着脸教训新来的小孩。
“好好练武啊,离你们的明队长远一点,他不是个好人。”
顾十四在暗卫所差点死过一次。
那一年,他们很快就要被放出暗卫所了,顾十四却在外面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暗卫所的老头们气急败坏的把顾十四扔进刑房。
他匆匆忙忙赶到的时候,顾十四都已经被打的昏死过去。
是他替顾十四挨了剩下的打。
再后来,顾十四和他同时离开暗卫所,便也渐渐的断开了联系。
明阑把自己从冗杂黑暗的记忆里抽出来,才发现自己浑身出了一层的冷汗。
肖祁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道:“顾十四喜欢你。”
明阑:“他不喜欢我,他害怕我。”
“那你喜欢他吗?”
明阑皱眉:“属下不知什么是喜欢。”
面对不开窍的下属,肖祁寒很是有耐心的指点他,“不想让他死,就说明他在你心里很不一样。”
明阑:“属下也不想让主子您死。”
肖祁寒:“……”行吧。
“明阑啊。”
明阑跪了下来:“主子您说。”
肖祁寒慢悠悠的把轮椅摇走了:“脑子不能只用在武功上。”
明阑垂下脑袋:“是。”
肖祁寒:“……”
没救了。
……
没找到碎瑶,沈星风低落了许久。
到了傍晚,才幽幽的缓过来。
“其实碎瑶不回来也好,现在的将军府太不安全了。”沈星风把肖祁寒的衣服一件件的往外收拾:“今晚你和明阑就回扬州去,你戴着人皮面具走,将军府后面有一条小道,温觉不会察觉到的。”
肖祁寒沉默。
“到了扬州,你就找处安静的宅子,温觉应该不会追过去。”
肖祁寒手指一根根的收紧了,声音沉沉;“你非要赶我走,是吗?”
沈星风一怔,然后快速扎好包袱,递给肖祁寒。
肖祁寒看也不看一眼,丢在了地上,背过身去。
沈星风眼神沉了沉,然后默默的把包袱捡了起来。
接下来几天,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到这件事。
明阑每晚都会去看看顾十四。
沈星风去给顾十四送药的时候,无意间撞见过一次。
明阑坐在顾十四床边的椅子上,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像是雕塑。
“你要给十四喂药吗?”
明阑刚喂了两口,沈星风便看的直摇头,把药碗抢了回来。
“我看你是要把十四呛死。”
明阑皱眉,“你应该去照顾侯爷。”
沈星风哼哼:“这府里我是侯爷。”
明阑:“他腿脚不便,你不要总是往这里跑。”
沈星风冷笑:“你还真的是忠心护主啊,”
明阑不说话了。
沈星风给顾十四喂了药,气冲冲的把手里的毛巾甩给他:“给他擦擦身体!坐在这里,当木头桩子啊。”
沈星风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出几米远,他又跑回来,伸头看了一眼。
就见明阑拎着那条毛巾,站在床边,好似有几分无措,来回走了好几圈。
然后才坐到床边上,把白色的毛巾直接盖在了顾十四的脸上。
远远看过去,顾十四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挺吓人的。
沈星风:“……”
他突然觉得顾十四留在他府里会比较好一点。
……
这天晚上,沈星风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温觉提着一把刀,狠狠的划开了肖祁寒的喉咙。
沈星风从噩梦里惊醒,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呼吸急促,肩膀颤抖。
肖祁寒把他抱到怀里,手掌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别怕。”
沈星风缩在肖祁寒的怀里,轻声的呜咽。
等沈星风睡着,肖祁寒小心翼翼的起了床。
他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有些恼怒的伸手狠狠的砸了一下自己的膝盖。
第二天清晨。
肖祁寒同意和明阑离开将军府,前往扬州。
他一天不走,沈星风心里的恐惧就一天散不掉。
也好,如果温觉的目标是自己,留在星风身边,反而会给他带来危险。
临走的前夜,明阑来见沈星风。
“我想把十四留在这里。”
沈星风点点头,对他伸出手指,做了个拉勾的动作:“那咱们说好了,你帮我照顾好肖祁寒,我就帮你照顾顾十四。”
明阑皱眉:“我本来就会照顾好主子。”
沈星风挑眉:“所以你拉勾不拉勾?”
明阑沉默,伸手轻轻的勾住了沈星风的手指。
这就算是达成约定了。
明阑走到门口,这才又转过头来。
跪下给沈星风磕了三个头。
翌日清晨,像送走龙澈和阿福那样,沈星风再一次目送着肖祁寒和明阑离开。
沈星风不放心肖祁寒的身体,让丁老也跟着一起去了。
当天下午,沈星风挂着肖祁寒的人皮面具,坐着轮椅,不带一个人,就这样孤零零的出了门。
他要把温觉引出来。
第97章 怀孕的姑娘是怎么回事
沈星风用大半日把京城逛了个遍。
最后包下了曲江旁的一座凉亭。
连着数日,沈星风都在那凉亭里看书,写字。
如果温觉的目标真的是肖祁寒,那他一定会来。
这一年的初夏,沈星风正在凉亭醉人的暖风里昏昏沉沉的打盹儿,忽的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站在他的面前。
沈星风:“温觉?”
他刚叫出这个名字,温觉便已经挥刀冲着沈星风劈了过来,沈星风下意识的从轮椅上跳开。
木质的轮椅在温觉的刀下瞬间裂成了碎片。
没有给沈星风喘息的间隙,温觉的第二刀也劈了过来。
刀风划破空气,从四面八方忽然跳出数十个暗卫,同时朝着温觉扑过去——
冷刀冰刃的触碰,短暂的打斗,温觉寡不敌众,被一记手刀劈中后颈,晕了过去。
“沈小侯爷。”
“侯爷。”
暗卫们纷纷跪了一地。
沈星风扯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白皙精致的一张脸,目光扫了扫他们,皱眉:“我记得,我没向暗卫所要这么多人。”
他只要了暗卫所十个暗卫,今天到场的,足足有十五个了。
为首的一个暗卫挺直了背脊:“我们中有人是肖……是傅公子的旧将。”
沈星风先是一愣,唇角不由的勾了勾。
“那替我感谢你们家傅公子了。”
满地的暗卫皆是面露困惑。
傅公子不是说沈小侯爷高冷异常,脾气古怪,不爱搭理人吗。
这面前蹦蹦哒哒的小少爷……是哪位?
沈星风把放在石桌上的御心攥在手里,回头:“算了,我还是亲自去道谢吧。”
“你们记得把温觉送去允应慎那里。”
“允应慎?”暗卫不解。
沈星风:“就是皇上。”
暗卫脸色纷纷黑了。
居然敢直呼当今社圣上名讳,这位小侯爷还真的是古怪啊。
傅公子果然诚不欺他们。
沈星风自己能力有限,这件事牵扯到肖祁寒,他更不敢明着去调查,把温觉送去允应慎那里,也许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