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风低头。
“左小姐一往情深,又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温婉秀丽,哪个男人能拒绝啊。”太监笑成团:“怕不是等宁渊候班师回朝,好事就近了!”
沈星风脑袋垂的更低,小声说:“他不一定会娶的。”
太监耳尖,一下子就听到了,惊奇的瞪大了眼睛:“放着大美人大才女不娶,难不成还会娶你啊?且不说你是个男人还是太监,就是个女人嘛……嗓子坏了,走路一痛拐的,你就看看你的手,牵着也叫人倒胃口。”
沈星风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
幼时他的手是十分好看的,十根手指水葱似的,修长笔直,常年练武使剑,因而虎口有一层茧,添了男人的英气和力量感。
可如今.....
这手却布满了粗糙的裂纹,皴裂肆溢,还有冬日生出冻疮留下的散不去的疤痕。
别说牵着倒胃口,他就是自己看着也觉得难受。
沈星风如梦方醒,像被蛇咬了—口,快速把自己的手往宽大的袖子里缩了缩。
沈星风在淑妃的辉春宫过的很艰难。
他隔三差五的就会挨—顿毒打,淑妃罚他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他也从不反抗,每次宫里传来。辟里啪啦棍棒击打肉体的声音,外加哀哀的抑制不住的惨叫,宫外路过的小太监小宫女们都会歪歪脑袋,和宫门口的人搭话。
“小星子又挨板子了?”
宫门的太监挑挑眉:“可不是嘛吗,命可真够大的,这都死不掉。”
熬过了六月,淑妃就不怎么刁难沈星风了,沈星风的日子也才终于好过一些。
因为淑妃要生产了。
辉春宫上下都猜那是一个皇子。
淑妃乐的合不拢嘴。
七夕这天,理春宫上下忙碌了—夜,淑妃的惨叫响彻天际,临近黎明十分,有产婆出来贺喜。
恭喜皇上得了个公主。
公主封号永安,皇帝倒是喜气洋洋,然而整个辉春宫满宫却气压低沉。
和沈星风交好的小路子拉了拉沈星风的袖子,要他最近小心点,提前往屁股上塞些厚点的垫子。
淑妃生了个没用的公主,肯定要找人撒气的,沈星风就是头一个出气筒。
淑妃出了月子后,终于能下床移动了。
这天几个嫔妃来探望淑妃,话里话外嘲笑淑妃生了个公主。
公主能有什么用?
没有皇子,在皇宫里就永远没有依靠。
淑妃气的脸上的妆容都在抖,等这些嫔妃一走,一腔怒火没处发,立刻叫人把沈星风给带了过来。
沈星风自知这一顿打逃不过,低着脑袋闷不吭声。
淑妃凤眼怒目,指着沈星风,"你个扫把星!就是因为你,本宫才会生个公主!之前太医都说本宫怀的是个皇子!都是你害的!”
“怪不得皇后那时候那么大方,她早知道你是个扫把星了!故意要你来害本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沈星风讽刺的勾了勾唇。
淑妃瞥见他的神色,气的一巴掌拍在桌上,“来人!来人!"
两个宫女从外面跑了进来。
“娘娘您吩咐?”
"把这扫把星给本宫关起来,除了水,不准给他送吃的,再告诉宫里其他人,谁敢暗中帮他,就等着去训刑司当苦役吧!”
沈星风被两个宫女关进了柴房。
这三年来,沈星风始终觉得饥饿,他只有十七岁,最应该长身体的年纪,却顿顿不得温饱。
饿肚子的滋味并不好受,沈星风宁肯被打一顿,也不愿意饿肚子,那种滋味像是身体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咬你的骨血,撕扯你的软肉。
饥饿感无孔不入。
生生的熬到第三天,沈星风终于撑不住了。
他走到柴房门口敲门,不多时传来小路子的回声。
"对不起,娘娘说不准给你送吃的,我不敢....”
沈星风胃里一阵痉挛,靠着门捂着胃,一点点的滑坐下去,气息有些乱:“没……关系……”
“你.....你还好吗?”
沈星风眼前泛黑,手脚不自觉的发抖。
他连回小路子话的力气都没有,一点点一点点挣扎着挪回了墙角,疲惫的合上眼睛。
他已经很努力的在活着了。
他好想念,这座皇宫高墙之外的蓝天和空气。
他好想回家。
所以,你还要多久回来?
沈星风努力睁开眼,卷起自己的袖口,对着那细弱的胳膊,张嘴咬了下去——
尖锐的刺痛伴随着浓浓的血腥味蔓延。
腥甜的液体被沈星风贪婪的吮吸,一滴不漏的吞咽进肚子里。
沈星风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流。
……
九月,大齐军队大败西凉军。
终于班师回朝。
第22章 成婚
得知消息时,沈星风正昏昏沉沉的睡在柴房里。
三个月,他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的囚禁着。
在饿了他七天之后,淑妃每日会派人给他送一次吃的。
那不能算是食物,只是残羹剩饭搅拌在一起的混合物。
沈星风就靠着这难以下咽的东西,努力的活着。
小路子有时候会偷偷的过来,从柴房的破窗里塞一些馒头和窝窝头给他。
淑妃身边的大丫鬟会在借来替淑妃看他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往沈星风掌心塞一些肉干。
可这样的机会终究不多,沈星风在这三个月里,瘦的几乎脱了形,瘦削的身体单薄的像是枯叶一吹就碎了。
就连小路子都不止一次的掉眼泪,"啊你,还撑着干什么?不如早点解脱了罢!”
"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告诉我吧,星风。”
沈星风呼吸微弱,喉咙里传来嘶哑的鸣。
吊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不愿意咽下去。
小路子想,他一定是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
"嘟嘟嘟"木窗传来轻微的拍打声。
是小路子递食物进来的暗号。
沈星风微微抬头,果然就见一个馒头被扔了进来,白花花的馒头咕噜咕噜,染了一层的灰。
沈星风把外面的那层弄脏的皮撕掉,掰着一小块一小块的塞进嘴里。
小路子又扔了一样东西进来。
居然是用纸包着的半只烧鹅。
沈星风瞪圆了眼睛。
肉!
他咽咽口水,几乎怀疑外面的人不是小路子,声音嘶哑:“小路子?"
小路子细细的声音飘了过来,"哎!小星子,那烧鹅你看见没有?”
沈星风抱着那喷香的烧鹅,"淑妃要你毒死我吗?”
"什么啊?!"小路子好似要抓狂,声音高了几调,又怕被人发现,低低的说:"肖将军大败西凉军,凯旋而归,陛下龙颜大悦,特在曲江设宴,淑妃娘娘侍宴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沈星风心脏险些凝滞,居然从地上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扑倒了好几下,艰难的走到窗户边。
他觉得自己浑身冰冷,内里的血液却在奔腾燃烧,声音抖的厉害,“是.....肖祁寒?”
"哪还有第二个姓肖的将军呢!”
小路子赞叹了一句,又催:"哎,你快点吃啊,今天娘娘不在,你还想吃什么?我都能帮你弄来!"
隔着一堵墙,一扇窗,小路子看不见屋内的人。
那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泪流满面,怀里抱着半只烧鹅,缓缓的跪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是对谁,郑重地叩了个头。
“谢谢您,保佑他平安…”
"小星子?"
沈星风再次走回窗户边:"小路子,如果我有机会离开这,我一定也带你走。”
还有盛明宫的阿福。
小路子"噗嗤"嘲笑:"你白日做梦吶!像我们这样的,就等着一辈子老死宫中吧!“你还想走?”
沈星风摇摇头,眼里熠熠亮着光,粼粼光芒闪烁。
轻轻的笑了。
他会来的。
沈星风狼吞虎咽的吃完东西,又拜托小路子给他送了水和梳子,干净的衣服,简单的把自己梳洗了一番。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好看。
瘦的没了形,满手的伤,脸上还有没散下去的鞭痕.....
但他还是想把自己弄的干净一点。
这天傍晚,沈星风听到外面的动静。
急匆匆的跑到窗边,扒着窗户往外看
淑妃气冲冲的在丫鬟宫女的簇拥里回了房。
沈星风的目光微微的黯淡了几分。
庆功宴.....
结束了吗?
这个夜晚,沈星风没有睡觉。
两只细弱纤瘦又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抓着窗户破旧的木栏,目光从那缝隙里凝望过去,期待着无声的等待着。
月光明媚安宁,从缝隙外偷偷的溜进来,照在沈星风的身上,在柴房湿冷坚硬的地板上拖出一条孤独的身影。
等他见到肖祁寒,他一定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
把他的心思告诉他。
他能活到今天实属不易,他和肖祁寒之间不该再有误会。
然而直到天明,肖祁寒还是没有来。
第二天,第三天,第七天.....
肖祁寒仍旧没有来找他。
沈星风不再扒着窗户等了,九月末的天气,一天天的冷下来,沁骨的凉意,无孔不入的往沈星风的膝盖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