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庆帝咳了一声,太子这才回神,委委屈屈地去看他父皇。宣庆帝只觉得一阵眩晕,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一旁小太监见状,忙上前为天子按摩额头。少顷,宣庆帝挥了挥手,小太监躬身退了下去。
“太子……”天子唤了一声,宋景昕忙前行两步,“认吗?”
“儿臣……儿臣不过出去散散心,”宋景昕低声申辩,“确是策马行得快了些。”
宣庆帝叹口气,白了傻儿子一眼,问楚王:“王叔以为该当如何?”
“听闻太子入朝,”宋羿道,“臣请问,昨日是否太子当值。”
宣庆帝看了太子一眼,宋景昕哼哼着应了一声“是”。
“玩忽职守,”楚王下了定论,又转身去问刑部尚书,“请教大人,《大洛律》中,纵马疾行于闹市当判何罪?”
刑部老尚书傅严的胡子抖了三抖,答道:“回禀陛下、殿下,《大洛律》有言,非有紧急军情,纵马疾行于市者。若伤人,人死,偿命;人伤,处杖刑并赔偿。未伤人者……杖十……”
傅严支支吾吾地背完律令,一抬眼瞧见太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吓得呛了口唾沫,捂着嘴直咳。
楚王却不理会这二人,面对天子回禀:“陛下,太祖有训‘刑不上宗亲’,太子擅离职守又于闹市中纵马,有失德行。臣以为,太子当写《罪己书》,张贴于市。同时禁足于宗人府内,抄写《太祖训》一月。”
宣庆帝心道这罚得也太狠了,那《罪己书》发出去得多丢面子,于是温言商量:“太子初犯,皇叔这刑罚重了些罢。那《罪己书》,依朕看大可不必。”
楚王却不相让:“我洛朝自创立初始,便有宣读律令之制,使百姓皆知律法。纵马伤人一事,民众皆见,若无处置便是官员失职、律法失力。太子为国储,犯错便当悔过,如此方可为万民表率。臣请陛下裁夺。”说罢竟伏地跪拜下去。
宣庆帝被噎了一下,想要骂人又见对方是个幼小孩童,那孩童态度又万分认真,满胸的抑郁都发泄不出去。
此时仍跪着的毛子儒发了话:“陛下,臣失职,愿为殿下代罪。”
楚王笔挺地跪在地上,并不看毛子儒:“本王记得毛大人已逾古稀之龄,竟也老当益壮,能于闹市中御马。”
宋景昕本待说话,听得楚王讽刺之言,竟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当即被天子瞪了一眼。宣庆帝听得毛子儒的话,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先请楚王起身,才商量着道:“太子宾客文彦斌有劝谏之责,他既失职,便由他替太子代罪如何?”
“陛下此法可行,”楚王竟没再坚持,又道,“太子宾客是太子府属官,对外代表宗室的颜面。既要处罚太子宾客,应先罢其官职,再依律受刑。”
宣庆帝正待点头,宋景昕却忽然跪了下来。“父皇,儿臣知错,愿写《罪己书》,求父皇不要责罚老师,也不要罢免文彦斌官职。”
秋猎不成,儿子又被抓包犯错。宣庆帝兴致缺缺,吩咐众人散去后,便叫太监搀着自己入内休息。
宋景昕气闷得紧,低着头跟在楚王身后。宋羿这日仍是一身牙白色的亲王常服,披着乌黑的头发,身高尚不及宋景昕的胸口。宋景昕悄悄伸出手,略比量了一下,觉得这小孩还是长高了一些的。身高增长不多,坏水儿却成倍地积攒进肚子里。
“皇叔祖呀……”宋景昕拖着长音,楚王步子小,他便也托着步子慢悠悠地在他身后晃,“你这是要把本宫押去哪?”
“宗人府,慎思堂。”宋羿道。
“总要容本宫回去取几件换洗衣服。”宋景昕赖赖地说。
“已经着人去取了。”宋羿倒是有问必答,毫不在意宋景昕的态度,“慎思堂内供有先祖排位,非宗亲之人不可入。太子此去无人服侍、事事亲躬,如此可以减少奢侈,好好反思己过。”
无人服侍?宋景昕初闻并不以为如何,直到入夜才知独居艰难。
【1】简单查了一下明清两代宗人府的权责。
从地位上看,明代宗人府位列各部之首,地位高于清代。
职权上看,宗人府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修撰玉牒。
明初设宗人府,宗人令、宗正、宗人都需亲王担任,掌管皇族属籍、玉牒、生卒婚嫁谥葬等,但是这个部门的权力后期渐渐弱化。
清代的宗人府责任更广,相较于明代部门建设更为完善。除了掌属籍、玉牒,还负责宗亲爵禄以及宗族子弟的教育,这些工作中很多在明代是由礼部完成的。清代的宗人府规模也更大,据记载配有工作人员二百余人。而明代宗人府是领导部门,需要在礼部、翰林院等部门借人才能办事。
无论明清,宗人府裁决事务都需要向皇帝禀报,皇帝才是皇族真正的族长。本文中宗人令过分的权力属于私设,脑子正常的皇帝应该不会放任一个皇族大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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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话限字数,也是很难做了
第八章 受罚
宗人府位列于外皇城东,各部衙门最上首处,坐西朝东,隔着御街千步廊与刑部遥遥相望【1】。
宣庆四年,宋羿在北海别苑为太皇太后服了二十七日的孝,便换了常服离开,重掌宗人府。因宗人府虽是办事的衙门,下属配备的俱是文武官员,出入内廷十分不便。宋羿上书天子,希望在宗人府内编入少数低位内侍,以便出入宫禁传达消息。宣庆帝见不是什么大事,便批准了,此后宗人府日常配备了五名内侍供职,其中一名掌事管理。
如今太子被押送宗人府,被派来东宫通传的便是新任的掌事太监王永福。
太子妃听闻太子被禁足,吓得慌了神。因担忧丈夫在宗人府吃住不好,太子妃收拾出一应什物,从衣衫被褥到惯用的笔墨,甚至太子常用的茶具杯盏都找了出来,只恨不能将东宫平地拔起。太子妃忙活了半日,正待同行出宫去宗人府查看情况,又记起出嫁前父亲叮嘱遇事谨慎。她心道太子既是犯了过错被禁足,阖宫上下都应低调行事。太子妃又重新筛查了东西,只挑拣了低调却细致的衣物,拿了厚重的铺盖并上浣洗用具。恰逢黄喜自乾清宫被放了回来,太子妃便写了条子,打发他以送东西为由,跟去宗人府探查情况。
路上,黄喜给那同行的内监塞了几颗金珠,打听太子当下境况。他比太子妃多知晓一些内情,只因早间楚王先带人到鹰房抓了啸空,才有了这小太监慌慌张张跑去乾清宫报信一幕。
这太监和气地收了钱,倒是十分好说话,直言太子只是禁足抄书,请太子妃殿下宽心。黄喜听了这话,却仍旧放不下心,非要着一同来到宗人府。
慎思堂外守卫森严,黄喜不得入内,便去了东厢为太子安置床铺。同行的太监却没帮他,转身到正堂向楚王复命。
“只派了一个人过来,是东宫的内侍总管黄喜。”王永福回禀,“送来棉被一床、玉枕一个、太子常服三套、中衣五套、寝衣三套、鞋……”
宋羿仍觉着行李有些多,他微微蹙眉,最终没说什么,只叫王永福将黄喜打发回去。王永福恭声应了,他被安排进宗人府当差已有些时日,行事较之从前谨慎了许多。他揣度着楚王的态度,试探地将太子妃的信件递给楚王:“殿下,奴婢听黄公公说起,太子府内娘娘们因太子被禁足惶恐不安。”
宋羿成心找太子的麻烦,却没想要吓唬后宫女眷。他毕竟年幼,不曾想到此处。听了这话赞赏地看了王永福一眼:“是本王疏忽了。”
宋羿来到慎思堂,见宋景昕软骨头一般歪在桌案前,口中衔着笔杆,桌面上铺好的宣纸上只写了两个字。他没将脚丫子端到桌子上,算是已经很给祖先面子。宋羿还没迈入殿门,宋景昕便听见了声音,当下歪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盯着他看。
宋羿背着手踱步向前,两人一站一坐,堪堪视线齐平。“太子端正坐姿。”宋羿道。
“我……不!”宋景昕的身子又矮了几分,自下而上对着楚王抛出个媚眼。
楚王不为所动,行至宋景昕面前,右手握着一把戒尺自身后伸出,砸向宋景昕左臂。宋景昕仍是一副懒懒的模样不动,反手握住戒尺,楚王便再抽不出半分。“谁给你的权利责打储君?”宋景昕恐吓道。
“本王是宗族之长,”宋羿道,“便是天子犯错,本王也行得家法。”
宋景昕见唬不住孩子,坚持道:“少蒙我!”
“太子真是读书太少,”宋羿放开戒尺,行至书案之前,同宋景昕面对相望,“看来太子不仅当抄《太祖训》,应将《会典》一并抄了。”
那《会典》厚度堪比转头,惊得宋景昕坐得笔直,双手恭敬地将戒尺还回宋羿手中。
宋羿重夺戒尺,却没继续责打太子,反而自怀中取出太子妃的信:“本王不为难你,你先给太子妃回了消息,刚好打发黄喜一并带回去。”
宋景昕接过信,见是太子亲启,只觉莫名其妙:“黄喜来啦?好端端的,她给我写信做啥?”
宋羿白了宋景昕一眼,直觉此人有病。却见那人展开信件,口中嘀嘀咕咕:“她说东宫一切安好,叫本宫不必挂心。本宫早上才离了东宫,自然知道一切安好,就为这个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