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宋景昕一摊手,“但又关我什么事?”
顾灵渺瞪他:“你凭什么还这般理直气壮!”
“你生来命不好,的确可怜,但我也没有救助你的责任。”宋景昕道,“我同你非亲非故,虽然眼下不是太子了,但东宫曾经是由我做主的。我自己家里想招待你,抑或不想招待你,我都说的算!”
“你!”
“我什么!而且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要将你送人的,”宋景昕道,“我叫你滚过,你不滚啊!”
顾灵渺被气得笑了:“好!我不知你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如今不叫我们动你。但荀大人已经递上来不少折子,便是催促殿下处置你的。我便不信,殿下会为了保你,伤了老臣的心!”
宋景昕不屑地撇撇嘴,又听顾灵渺道:“本来今日永定侯的处置下来了,我还好心想告诉你。瞧你如今这嚣张模样,还是别知道了,安心在这交泰殿等毒酒罢!”
“哎,你等等!”
眼见顾灵渺飞身跑开,宋景昕追过去,却被侍卫拦住了去路。
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仿若没有看见宋景昕一般,“砰”地关上了殿门。宋景昕郁愤难解,一脚踢翻了身侧的高脚几。那几上的花瓶沾了地,在殿门前碎得到处都是。
傍晚的时候,宋景昕躺在塌上闭目凝神。他一动不动,却也没睡意,脑内清醒地翻转近来发生的事。只因实在太闲,只得一次又一次复盘,思索自己未来何去何从。
侯府应当是有惊无险,看宋羿的意思,还是想要保全永定侯和世子。只是他想让永定侯夫人顶罪,永定侯却始终不愿意,故此僵持。
母妃和妹妹,看宋羿的态度,也没什么危险。
只是他还有一个女儿,令人忧心。宋羿自然不会同幼女计较,但他若去了,留下一个幼女谁来照看,岂非孤苦伶仃。
殿门被人推开,宋景昕听得声音,以为是送晚饭的宫女,没有睁眼。
脚步声却没靠近,只因来人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殿下!”有侍卫惊叫出声。
不会这么寸罢!宋景昕想起方才打碎的花瓶,睁开眼从塌上弹跳起来。果然见宋羿摔趴在地上,膝盖着地、屁股撅着,两只手按着碎瓷片好像出了血。热腾腾的饭菜连同托盘一起摔在地上,也是洒了满地。
宋景昕靠近了,想要将人扶起来,却被侍卫拦住。
宋羿在侍卫的搀扶下狼狈起身,手掌上都是血,衣袍也脏污了。他似乎并没摔疼,口中仍嘟囔着:“关了许多天怎么还这么大火气?难道是憋坏了?”
宋景昕心道这哪是憋的,是急的,杀人也好歹给个痛快。话到嘴边却变成:“你还好吗?摔疼了没?”
“没事,”宋羿看了他一眼,垂眸,“过来是想告诉你一声,永定侯已经回府了,他用丹书铁券,换了你们几个人的性命。”
“派个人过来收拾一下,同样的饭菜吩咐厨房再做一份送过来。”宋羿吩咐了几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交泰殿。
宋羿走后,宋景昕瞧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只觉怪异。明明是来通知好消息的,但回想起他方才那个眼神,总觉得像是在躲避自己。
宋景昕是个颇为光棍的人,随着担心之事一桩桩落地,他的心也越来越宽。除了仍旧不能出门,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倒是长胖了好几斤。对他来说,如今只有小儿一个人放心不下,只等爱女有了着落,要杀要剐他都无所畏惧。
交泰殿的空间颇大,他将殿内的家具摆设都移到一角,腾出充足的空间活动身体。侍卫们守在门外,便听得殿内呼和之声,前太子殿下在里面翻跟头打把式,显然已经被生活压迫得疯了。如此境遇,实在令人惨不忍闻。
五日后,宋羿再次来到交泰殿。这次他没带饭菜,入门前还小心地查看过是否有暗器。宋景昕瞧他这模样,觉得好笑:“放心罢,我没摔东西。上次也不是针对你,是被顾灵渺气的。”
宋羿点点头,又看向屋角:“这殿内的摆设怎么回事?”
“胖了,腾出地方活动活动。”宋景昕见宋羿干站着,挠了挠头,在角落里扯出了一张椅子给他坐。“我每日的动向,门外的守卫都没报给你么?”
宋羿坐下来,以眼神示意宋景昕随意:“近来事忙,宫里宫外都乱得很,刚刚腾出点空闲来处理你的事。不过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听外头的侍卫说你疯了?”
宋景昕扯了扯嘴角,不答,反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宋羿见他谈及正事,也不再玩笑,正色道:“本王大概想了个说法,你先听听,有意见可以提。”
“关于你身份的事,便不外传了。对外只称你生病死了,还是按规矩追加封号,你的妃侍也以太子妃侍的身份享有尊荣。你的陵寝会按照太子的身份修得简单些,便于你的妃嫔死后随葬,但你死后入不得陵寝。我已经吩咐宗人府,将你从玉牒中除名,从此之后,宋景昕这个人便不存在了。”
宋羿说完,看宋景昕的神色。见他没有难过或是不甘,继续说道:“你的新身份,便是你本来的身份,永定侯府二公子。”
宋景昕十分震惊,瞪大了眼睛去看宋羿。
“永定侯谋反那事被我压了下来,最后对外的解释是,永定侯误以为太子为人所害,入宫护驾。既然是误会,便算不得谋反,只记他一个闯宫的罪过,如此可避免连坐。不过这也是大罪,好在他有丹书铁券。”宋羿道,“因为此事朱启明全程不曾参与,永定侯便用丹书铁券换了你和他们夫妻的性命,如此三次用光,丹书铁券收回了。侯府的爵位不会夺回,但不再世袭。所以,按例朱启明能承袭伯爵位,你这个二公子便只是白身。”
宋羿开出的待遇可谓优厚,是宋景昕不敢想象的宽容。如此明显的偏袒,宋景昕自然感觉得到,目光复杂地看向宋羿。
“怎么了,有什么不满么?”宋羿问。
宋景昕心道我哪里还能不满。“若是我当真不满呢?”
“能这样处置,已然是格外开恩了,没有商量的余地。”宋羿道,“不过你若是觉得委屈,或是担心日后生活不比从前,本王可以多赐你一些钱财。”
“算了罢,我又不是你养的小白脸儿。”
宋羿不料他忽然这般说,默了片刻,又道:“我不是玩笑,你从前在东宫的财产、器物、衣饰,还有古董字画之类,只要不违制的都可以带走。你自幼便没在侯府住过,突然回去,总得有些财物才好立足。”
宋羿说罢,见宋景昕仍无喜色,两人面对面坐着的态度仿佛在议政。他站了起来,背过身两手背后走开几步。
“太子妃殁了,东宫还有一些低位的嫔妃,你若有喜欢可以带走,包括宫女。太监不能随你离宫,自小服侍你的黄喜等人,内府会给他安排新的差事。以他们的资历,日后应当过得不会差。”宋羿又道,“你的女儿仍可以以郡主的身份住在宫里,本王会派人照顾她,待她及笄再安排一个好人家。倘若你舍不得她,也可以带回侯府,但也不能享有郡主尊荣了。”
宋羿背着身,宋景昕看不见他的表情,便盯着他蜷在身后的手。手上划出的伤已然愈合,却仍能瞧见红色的伤痕。
宋羿等了一会,不见宋景昕回话,转过头来。
宋景昕对上他疑问的眼神,方道:“小儿我带走,有没有郡主身份并不打紧。只是东宫的宫妃,有些我都叫不上名字,平白被耽误了许多年光阴。皇……殿下能不能开恩,放他们出宫另觅良人?”
第五十五章 忍别
“不行,这不合规矩,容易惹人猜疑。”宋羿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他当了许多年的宗人令,始终将皇家威严放在首位。嫁入皇家的女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放离。
随即,他便见宋景昕一脸幽怨地看着他,目光中包含着“你怎么如此不近人情”的谴责。
宋羿想了想,劝道:“她们跟了你好些年,已然过了年纪,出了宫也嫁不得什么好人家。且女子归家,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娘家未必愿意供养。若要让她们自立门户,更是艰难。或许,你是否觉得,她们留在宫中生活得更好一些?”
“不觉得。”宋景昕不悦道。
“那便这样,宫女安排另谋差事,妃嫔中没承过宠的,可去六局一司充当女官。受过你宠幸的,可以保留封位,本王在用度上加以优待。”
“好罢,”宋景昕叹了口气,又提了个要求,“我宫里有个叫蓉绣的宫女,原是尚宫局的,当时调到东宫是便顶不愿意,又被我耽搁了许多年。她虽……受过宠,但只一次。能不能破个例,让她回尚宫局当差。”
“可以,”宋羿应下来,同宋景昕对视一眼,又撇开头问道,“你想好要带谁去侯府了么?还有一件事你需保证,日后不能娶妻纳妾,也不能再有子嗣。你这次带出去的人,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
宋景昕瞥了他一眼,干脆道:“一个都不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