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学一事,向来由宗人府负责操办。老宗人令是宁德帝的堂弟,前年便已经病得下不来床。按理说,这事但凡有人提了,皇帝下个旨,左右宗正便能将事情办妥。但宁德帝一直装糊涂,太子家的几位皇孙又都躲着不当出头鸟。
此时重提宗学之事,宁德帝自然不说是自己有意拖延。却是许久不曾露面的吴王主动上了折子,道自己年老体弱,无暇顾及宗族之事,请辞宗人令一职。天子自然准了,又赏下许多珍贵药材,对吴王宽慰一番。至于新宗人令的人选,宗室却犯了难。吴王退下后,再无与宁德帝同辈的亲王。向下一辈,除却太子,勉强能作尊长的竟然只有楚王。
《太祖训》有言:“宗人令,非亲王不得任,辈长而德高者为之,帝与东宫不兼任。”楚王的出身辈分无可挑剔,德行更堪为五岁孩童之中翘楚,连太祖都不曾说过担任宗人令需得成年,宗亲们一时竟指不出有什么问题。至于朝臣,宗人令不参政,天子不能封爱子为太子,便退让一步为其争求了族长之位,此后虽任虚职,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如此收场君臣皆欢,倒也不坏。
宗学开办,楚王宋羿借此机会,以五岁高龄受任宗人令一职,一时之间成为朝臣百姓饭后谈论的传奇。
清江王家,宋景昕宋景时终于要入宗学读书。出门前,侧妃文氏千叮咛万嘱咐,叫宋景昕护好妹妹,万万不能暴露女儿身份。宋景昕喜滋滋地来到学堂,却没见着心心念念的白馒头,坐在他身侧的竟是平江王家那个阴恻恻的病秧子。
各王府,皇孙们因宗人令的人选暗自欢喜。清江王小心谨慎了半辈子,此时也不禁暴露出即将翻身的得意之色。“皇祖父这是退了一步,放弃传位楚王,却也保障了他日后崇高的地位。如今连读书都没叫楚王一起,听说是私下里找了在野的博学之士教导,这是彻底断了楚王参政的路子。待本王日后……”
“殿下慎言!”顾礼板着脸咳了一声,这老头面色阴沉,也不知又在盘算些什么。
“咳……待得日后新帝登基,看在楚王低调的份上,也不会与他为难。况且宗人令若不失德,非请辞不得撤,楚王便始终是宋家的族长……”
“呵,殿下未免太过乐观。太祖有言帝与东宫不兼任宗人令,却没说过卸任的宗人令不能当皇帝的。陛下这便是将人心稳住,接下来保不齐又有后手!”
不管外界如何猜测,新任宗人令正埋在宗人府的案卷之中,被老来童心的父皇拉着与卷宗比个子。
“我洛国皇室人丁稀薄,为何卷宗如此之多?”宋羿扶着落地的卷宗踮脚,见其上书“生男生女册”,惊讶于皇家那三两个人口竟能编撰出如此数目的册子来。
“皇族之事,素来繁复。要编撰玉牒,不仅嫡子,嫡女、庶子、庶女也包括在内,其生母、养母位份家世亦录入其中。宗人府管理皇室,与寻常百姓家立规矩修家谱可不同。不要小瞧宗人令的之责,你如今身负权责甚重。”
宁德帝摸了摸宋羿的发顶,见幼子软乎乎的,便弯下腰想将人抱起来。一旁德润见状忙上前两步,瞧着天子颤颤巍巍的手臂,不敢动作。“陛下,奴婢来吧。”
“老了,老了。”宁德帝缓缓弯腰,将宋羿放回地面,只觉得两只胳膊都酸了。
“父皇不老,是儿臣长高了。”
宋羿翻开玉牒,见帝系一脉已传至九世,宁德帝之下七子三女,皇子末端书有“第七子楚亲王羿”几个字。这是宁德四十五年,宋羿两岁的时候编撰的。“这些卷宗儿臣都需看么?”
“不必,”宁德帝打发宫人将卷宗收了,小太监们任劳任怨地收拾皇帝一时兴起造成的狼藉,“你要了解,却不需事事亲为。首先要学会的,便是确定哪些亲自看,哪些吩咐下面人去看,下面人或有欺你年龄小的,你可不能让他们糊弄你。”
“是,儿臣将以宗族兴盛为己任。”
“治大国与治小家,殊途同归,羿儿且先学着。”德润奉上新编的名册,宁德帝接到手中略翻了翻,旋即递给宋羿。“寻阳王今日递上来的宗学名册,羿儿看看。”
宋羿双手接过名册,仔细翻开。室内本就明亮,老太监德润却担心他伤了眼睛,吩咐德林将烛台提近一些。四代子弟,算上旁支,竟只得三个男丁,其中两人宋羿不久前还见过。那对双生子相貌相似,却并不完全一样。宋景昕虽同他示好,却毛毛躁躁的,倒是宋景时看起来稳重一些。
“明日寻阳王再来,你对他说各藩王封地的宗学也该办了。”宁德帝道:“让他吩咐下去,各地将宗族内适龄子女的人数报上来,有需读书的,不必等旨意回去,王府纪善、教授可先开始准备。”
宋羿放下名册,理正衣襟对天子端正叩拜:“儿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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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开,元旦快乐~
【1】梳理一下帝系的人物关系
第一代:宁德帝、老宗人令(吴王),这两个人是堂兄弟
第二代:宋栩(太子)、宋羿(楚王),第二代七男三女,没出场的都夭折了
第三代:清江王、平江王、东青王
第四代:清江王家宋景时、宋景昕,平江王家宋景瑞和三个县主,东青王家两个县主
主角是宋羿和宋景昕,其他人不用care,马上就变天啦~
第二章 变天
年底,御驾重回禁宫。延庆宫花木繁盛、又引了活水入园,适宜避暑,却不及宫内温暖。此次回銮,皇帝将个人事物搬了个干净,竟是不打算再来。他又吩咐将行宫内逾制的建筑修整,改做亲王规制。此后,延庆宫的宫门也换了牌子,御笔亲提“楚王府”。
宁德帝上了年纪,愈发怕冷,移驾后又被乾清宫的地龙熏得上火。倒是宋羿得了自在,寝宫内不需穿厚厚的袍子,就连德林公公从外面偷偷握进来的雪团,也停不了一会便化了,半点都不冰手。
德林入宫前学过木工,最是手巧。宋羿学着雕了只鸟,成果差强人意。小太监王裕瞧着手痒,也捏了团雪刻画,雕出来的东西倒像只野猪。德林不敢嘲笑皇子,只将小太监拉过来好一通揉搓,被王裕塞了一脖子的雪。宋羿蹲在墙角,安静地瞧了会这二人玩闹,吩咐宫女拿好他那“大作”,去坤宁宫给母后请安。
皇后病势沉重,早免了皇子后妃的请安,宋羿心里记挂,也不敢总去看她。他在父皇面前读书读得乖觉,却不敢在母后面前那般拼命。皇后自然是喜欢他聪慧的,却总怪天子揠苗助长,耽搁了小孩子长身体。
宋羿到得巧,恰逢皇后歇好了午觉起身。他先将带着寒气的斗篷脱了,又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手炉,直等地龙将衣裳也烤得暖了,才入得内殿给皇后问安。
皇后面容苍白、唇无血色,头戴靛青色抹额,身上披了件半旧的夹棉褙子,需得由宫女搀扶着才能勉强起身。“羿儿高了,过来让母后看看。”
宋羿凑近了些,叫皇后仔细摸过自己的眉眼,这才拉着母后的衣袖坐到了脚踏上:“儿臣雕了只鸟,拿来给母后瞧瞧。”
宫女将鸟儿放在瓷盘上捧了过来,果然皇后见了神色轻松几分,“我的羿儿最聪明,手也巧。”她待用手去摸摸那雪鸟,却叫宋羿拦住:“母后莫动,冰手。”
皇后“噗嗤”一声乐了:“你这小操心的模样儿,也不知和谁学的,活像个老嬷嬷。”
“珍珠,”皇后又吩咐,“寻个盒子来,将这鸟儿存到院子里。我儿做的雪雕,可别给热化了。”
“左右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化便化罢,”宋羿又让宫女捧上来一个盒子,掀开盒盖,六十四颗上好的南珠莹润发亮,“儿臣得了宗人令的差事,领了俸禄孝敬母后的,连父皇都没有。”
宋羿一副稚子面容,脸蛋圆圆的像个白馒头,笑起来却露出一对儿深深的酒窝。不止皇后,满屋子的宫人们瞧见他这模样都乐得开怀,将室内积久的病气冲淡了不少。
“羿儿六岁了,咱们家没成年的皇子不办生日,母后也便没叫人去贺,”皇后淡笑着说,又见女官承宫月捧来叠好的厚实棉衣,“便给你做了身衣裳。我如今身子不好,又怕沾了病气,是承娘给你做的。你回去试试,哪里不合适便叫人送回来改。”
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宁德帝正招人议事。德润德林都避了出来,书房内并未留人服侍。宋羿问了一声,知道招的是顾礼,便待退出去,却听得父皇唤他:“是羿儿罢,进来。”
德林掀开挡风的门帘,扶着宋羿迈过门槛,与正要告退的顾礼打了个照面。宋羿还是第一次见顾礼,与父皇一样,这顾尚书也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蓄着个山羊胡,身材十分清瘦。
“见过楚王殿下。”顾礼深深行了个礼,却不低头,直盯着宋羿看。
宋羿仿若不觉,两手虚扶了一把:“顾尚书不必多礼。”
“顾爱卿且回罢,”宁德帝摆摆手,又问宋羿:“你母后身子如何了?”
“母后身子虚弱,需得宫女搀扶才得起身。”宋羿忧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