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念念叨叨,倒是将伤患吵醒了。这男人面无血色,病弱化解了凌厉的眉峰,在英俊的面容上平添了些凄美。他眼神迷蒙,疑惑地瞧着王裕,唤了声:“公公?”
“哎,莫要叫咱家公公了。”王裕给自己扯了个凳子坐下,伸手比量着男人的眉眼,随后拍了拍他的脸,“殿下开恩,许你日后跟着咱家干活,你便是咱家的儿子了。咱家尚是头一次收儿子,你便是咱家的长子。”
崔珏一时意外,下意识想要起身靠近王裕,却因动作牵连了伤处,疼得皱紧了眉头。他不曾声张,王裕便不知他身上疼痛,只道是这人不愿做自己的义子。这便伤自尊了,王裕掰过男人的下巴,昂首挺直了胸膛,对他道:“你是瞧咱家年纪小不配做你的爹么,无知的蠢货!给咱家记好了,父子师徒是当内侍的规矩。想认咱家当爹的人多了去了,你别不识抬举!”
崔珏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他见王裕年纪轻轻便是从六品的副承奉,知道跟着他自有大好前程。他见王裕生了气,当下也不顾疼痛,直接滚下板床趴跪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倒是将王裕下了一跳。
“儿子给干爹磕头,请干爹赐名。”
“我儿真懂规矩……不过你我父子,日后不必如此多礼。”王裕干笑了两声,又认真看了看月亮,“你大难不死,日后会是个有福之人,便叫王永福罢。”
这夜王裕得了儿子,内心兴奋不已。他点了灯,帮王永福重新换了药,又同他叽叽咕咕嘱咐许多。王永福起初还耐着性子听他唠叨,后面实在耐不住药性睡了过去。王裕也不生气,帮儿子盖好被子才悄悄溜了回去。
第二日服侍宋羿梳洗,王裕忍不住直打哈欠,侍膳的时候差点摔进饭碗里。宋羿连声骂他蠢货,他亦是嘿嘿傻笑不提。
此后又过了月余,终于到了太子与晋王大婚的日子。
第五章 大婚
大婚当日,宋景昕在仪仗随行之下来到岳丈家,做了好一番虚礼才将太子妃迎入东宫。这日天气炎热,宋景昕穿着一身繁复的冕服,只觉得前襟后背都热得汗湿了。到得交拜之时,宋景昕距离那太子妃近了,瞧见对方袍服亦透着水。他闻见一股子沤出来的汗味,忽的想到从前在话本上看过“美人香汗”的形容,当即没忍住噗嗤一乐。太子妃本就紧张,被他这一笑吓得抖了一抖。
行完合卺礼,宋景昕换下冕服入得寝殿,便见往常睡惯了的大床上多坐了个人。那太子妃仍穿着一身大装,双手交叠端坐于床前。实话说,顾氏皇后还算有眼光,挑出来这位太子妃样貌端庄大气,颇有母仪天下的威仪。奈何太子是个棒槌,此时洞房花烛夜,他却仍记着日间闻见的那股馊汗味。
“这天可够热的,瞧太子妃你一身的汗。”宋景昕对一旁宫人道,“快烧热水来,侍候本宫与太子妃沐浴。”
侍者捧来脸盆巾帕,宋昕只觉不够畅快,定要洗澡。
宫人们跪了一地,只道依例次日一早方得沐浴,气得宋景昕掀翻了木盆,大婚当日便将婚房弄得满狼藉。太子妃头一次嫁人,不曾见过这番阵仗,她偷偷闻了闻衣袖,的确出了不少汗,心中窘迫不已。
宋景昕闹了半晌,终于如愿以偿洗了澡。二人梳洗完毕,宋景昕叫太子妃睡在里侧,他自己则赤着上身躺在床上,手脚张成一个大字。太子一人将床铺占去大半,太子妃委委屈屈地侧卧在一角,想靠得人近些又不敢动。
太子妃婚前得过女官的教导,又见过太子容颜如玉,心中便想着当与太子亲近些。二人躺在床上已许久,她却不见太子有与她同房的意思,心中焦急又不知怎么办才好。她这头悬着心,就听得身前太子长叹了一口气,便借着这声叹息开启话题:“殿下何故叹息?”
宋景昕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过身对着新婚妻子诚恳道:“床上多了个人,本宫实在是不习惯,睡不着。”
太子妃急得直跺脚,踩到了脚下团成一团的锦被。她将心一横,闭着眼向太子靠过去,却扑倒在空荡的床单上。她等了半晌,始终不见太子靠近,忐忑地睁开眼,便瞧见那太子已然光着膀子站在床边。
“你不困么,还睡不睡觉。”那长了嘴的棒槌道,“这鬼天气也忒热了,你别靠本宫那么近。”
太子妃只觉得羞愤欲死。她退让回床铺里侧,叫宋景昕躺下睡了,心中斟酌着该同夫君说些什么话。少顷,却听那宋景昕呼吸渐渐均匀,方才还说不习惯的人已然睡成了一头死猪。
大婚之前,太子妃曾远远地瞧过太子。那时只觉得太子生了一副好容貌,又有几分英武的气质,心中好不欢喜。她知道太子妃与寻常人家主母不同,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便不能将眼界限于情爱,故此太子是否宠爱她并不重要。但即便想得再是清楚,太子妃毕竟仍在少女怀春的年纪,对于新婚之夜仍是有过憧憬的。此时见太子这番态度,她却不知这人生性便是如此,只道太子着实嫌恶自己,竟是伴着那人的鼾声哭了一夜。
第二日宋景昕起了身,发现太子妃眼睛肿了。思及自己头天晚上的种种表现,宋景昕也不由得心虚。太子妃出嫁之时从自家带来两个姑娘服侍,此时这二人一个帮太子妃梳头,一个握着熟鸡蛋在太子妃眼皮上滚。宋景昕见状,自那宫女手中接过鸡蛋,学者样子帮太子妃滚眼皮。那鸡蛋还没贴上脸,太子妃的睫毛便不住地抖。两个宫女低头立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宋景昕轻咳了下,将鸡蛋交还给宫女,低声道:“昨日确是本宫怠慢了太子妃,只因一整日行礼下来的确太累。太子妃喜欢吃什么,本宫叫小厨房给你做?”
太子妃端庄贤淑,自然不会说夫君的不是,只推拒道:“不关太子的事,是臣妾失态了。臣妾初进了宫,思及此后常离父母膝下,心中不舍。一时没忍住便哭了会,不妨事。”
宋景昕闻言大喜,当即了却了一桩心事。“左右过几日便要回门,太子妃到时可同父母多说些话。”宋景昕大度道,“家里有什么用习惯的尽管带来东宫,日后若是想家了便同本宫说,本宫许你母亲进宫来看你。”
太子妃谢了恩,心下活络了些许,略微悟出了同这位太子的相处之道。
大婚第二日,新人朝见天子、太后、皇后。太子着又换上了一身捂痱子的冕服,太子妃身穿翟衣,一前一后入内,相携参拜。礼毕,太子太子妃回东宫。随后晋王携新妇面圣,与太子未能照面。
第三日,太子妃盥饋。仍旧是太子妃先行礼,回到东宫后与太子换过衣裳,等待晋王与王妃拜见。晋王妃待太子妃行礼毕后,出了内宫,见晋王已在门外等她,二人又行至东宫。太子与太子妃已经换好了皮弁服与翟衣,太子端坐受礼,晋王与王妃拜四拜,太子妃立于太子身侧,只受两拜、答两拜。
如此行过一套虚礼,宋景昕同宋景时对视一眼,双双苦笑。宋景昕也不顾外人在场,当即扯开衣领命黄喜过来扇风,将初来乍到的晋王妃吓了一跳。宋景时白了哥哥一眼,也不再多说,扯着新媳妇便走了:“皇兄切莫高兴得太早,还有几天的罪要受呢!”
宋景时倒不是胡乱诅咒,亲王的礼行到这天便止了,太子可还有一段流程要走。第四日,太子携太子妃朝见先祖,在礼官的指引下一路磕头磕到晕厥,才被准许离开奉先殿。同时天子、太后、皇后各自接受百官与命妇的祝贺,如此婚礼才算完成。
因着新婚,天子给太子和晋王都放了假,一道免去这几日的功课。宋景昕整日无所事事,便留在府中陪伴太子妃,夫妻之间相处的还算得宜。当然,这只是太子妃单方面的想法。宋景昕却是气闷得紧,见不着鹰、瞧不见马也便算了,终日坐在府中对着他的太子妃也是个闷葫芦。
如此憋闷之下,宋景昕越发怀念晋王。回门之后,他便撇开新婚妻子打马奔来晋王府。不曾想,晋王竟然背叛了他。
再说这晋王亦是个奇人,他本是个姑娘,自小被郑贵妃隐瞒身份假充男儿教养,竟真养成了小子一般的脾性。宋景昕同宋景时自小养在一处,自然知晓宋景时的秘密。只不过这二人过分熟悉了些,又时常一块玩闹,口味喜好亦十分相像,宋景昕便常常忘记妹妹是个姑娘。两人便这般稀里糊涂地长到十几岁,到了天家大选的年份,宋景昕才猛然意识到他这妹妹竟然要娶妻了。
宗室采选秀女,需先于民间招选适龄的良家子,经过女官教导后层层筛选,最终选出姿容端正、德才俱佳的女子充入后宫。即便如此,这筛选的过程中实际上是准许皇子私下探看的。有合眼缘的姑娘,即便做不得正妃,打个招呼收为侧室也不是难事。
开始的时候,是宋景昕先提议去看秀女。宋景时本是个姑娘,娶王妃仅仅为了走个过场,当时并不上心。那时二人躲在屏风之后,宋景昕入眼一大群莺莺燕燕,只觉眼花。宋景时瞧见一个鹅黄衣衫的小姑娘,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打结子,当下不知怎的竟瞧直了眼。她本也不懂得害羞,当下推了推宋景昕道:“哥,你看那个妹妹,安安静静的,可做得我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