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洛无尘的手段实在太高,至今他们都没弄明白洛无尘混迹朝堂,究竟用意何在。
可观他对付傅胜,又是珉武王,江随云心中是有猜想的。
他觉得,洛无尘跟他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甚至很可能是前朝某位死相凄惨的大臣的子嗣。
可偏偏江随云将前朝大臣尚还存活的遗孤统统查探过,并未有洛无尘这么一号人物。
而他也不信,洛无尘会是看不惯宋氏皇朝现今暴戾作风的侠义之士。
他唯一知道的,那便是,洛无尘要朝臣乱,要天下顺。
这样的人,江随云是惜的。
澹台漭的应表面是如此,可心里,他没想过要去如何利用洛无尘,他对洛无尘,从未有半分虚假。
洛无尘若是不愿,大可将他就地格杀,他不能仗着对洛无尘的三分了解,便对其为所欲为。
他要做什么,他陪,就算没有任何回报,他也陪。
恩义向来两难全,有得必有失,澹台漭心里是有抉择的。
江随云见澹台漭神色坚毅,懂了澹台漭的意思,只得轻叹一声,便又从密道离开。
澹台漭不介意成为洛无尘的盾,他愿意成为洛无尘的盾,却渐渐发现,自己无法忍受,别人将洛无尘捅在刀尖上去抵挡什么。
他的身子骨那样孱弱,根本经不起半分波澜。
是夜。
澹台漭忽然间特别想洛无尘,他趁夜偷偷潜伏进了国师府。
国师府里安静极了,在洛无尘住的小院旁边,是赤雪那个颇为豪华的鸟笼,赤雪睡觉会打呼噜,那声响,也不怕吵着里面的洛无尘。
赤雪听到动静的时候,忽然就警惕地拍响了翅膀,澹台漭怕它动静太大,猛地掠过去捏住了它的喙,威胁道:“你敢叫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赤雪:他用爪子挠了一下澹台漭,澹台漭身上的衣裳立即发出「刺啦」一声,从胸口到胯,被赤雪划拉出了好长一道口子。
澹台漭:前面忽然漏了风,他一把拽住大开的衣裳,就听赤雪低声道:“流氓,小流氓。”
澹台漭:不用多想,肯定是在洛无尘身边学的,不是青黛就是白芍教的。
可他猜错了,这是洛无尘教的。
澹台漭捂着衣裳潜进了房间,房里弥漫着浓重的安神香。
洛无尘近日里状态很不好,若是没有安神香助眠,他彻夜难眠。
澹台漭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屋里点了一盏昏黄的灯,不怎么亮,却能让澹台漭清楚看到床上那个把自己蜷成一团的人。
他在床边蹲下,看着洛无尘在被窝里有些酡红的脸,那张清浅的面容在这昏黄的光亮下,无端让人觉得心疼。
澹台漭大着胆子伸手轻轻拂过洛无尘的脸,近乎呢喃的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顿了一下,随后又道:“答应江随云乃是权宜之计,无尘,你信我好不好?”信他不会站在他的对立面,信他会拼尽全力地护着他。
洛无尘没什么反应,睡得很熟,澹台漭忽然俯身,在洛无尘的额头上留下一道清浅的吻。
被窝里的洛无尘不似平日那般冰凉,他的额头是热的。
澹台漭忽然就看着洛无尘笑了起来,“若是白日里你也能这般……”
可这般如何,他却未言,随后摇头轻笑,这才离开了国师府。
全程澹台漭不曾惊动任何一个人。
翌日洛无尘醒来的时候,对于昨晚事闭口不提,他虽用了安神香,但是安神香于他的作用比不得常人,他习惯了安神香,所以睡得并未有想象中的沉。
澹台漭的话他是隐隐有听见的,想到他说出的那个名字,洛无尘忽然便将一直想不透澹台卓为何会瞒着赤令军的事推出了个大概来。
要说前朝大臣遗留的子嗣,完全不会让澹台卓如此费尽心力,拿命去博,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洛无尘隐约记得,宋氏攻入皇城前,他母妃曾提过他父皇在宫外是有一个孩子的,正在商量是否接进宫来。
“江随云么?”
“大人,怎么了?”白芍正在帮洛无尘研墨,没听清洛无尘说的什么,以为是自己的墨没研好。
“无事。”洛无尘提笔沾墨,却并未在纸上留下任何,顿得久了,墨便滴了一滴在纸上,那一滴,若棋盘上的黑子。
——长河落日召墨笔,惯山河,执万丈,黑白棋子剑真章。
洛无尘就着这滴墨作了一幅山水画,滴墨为阳。
白芍看着那句提字,未懂其意,只觉「剑」怕是为错字。
而且那幅山水画,给他给他感觉也并未如从前般飘逸轻尘,而是带上了几许杀伐之气。
许是他多疑了吧。
白芍收回视线,就听洛无尘让他等墨干了,将这幅字画裱起来。
白芍称是。
稽杀册一出,群臣再也坐不住,科举考试已然开始,洛无尘准备得急,需得入冬前选出状元。
这几个月,京都只会更乱,不会太平。
洛无尘让白芍出去了,他许久不曾执子对弈,他让林柚进来跟他对弈,林柚棋艺甚烂,没走几步,林柚便自己耗死了自己。
洛无尘看得失笑,脑子里忽地就想起了澹台漭,不由轻声道:“没想到会下棋的,还有比他棋艺更差的。”
林柚:……
“我本来也只会舞刀弄枪。”林柚说的理直气壮,洛无尘无端就笑得更开坏了,笑得太过,便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林柚又立即给他拿了药。
“悔吗?”洛无尘喝完了水,忽然问林柚。
“不悔。”林柚自从踏进听风楼,便从未悔过,洛无尘要报仇,那便是报他的仇,何悔之有。
“人生一世不易,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洛无尘语气清浅,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劝林柚。
可林柚观这位楼主这么长的时间,他的行事一直清明,几乎从未有过犹豫时,也未曾踏错过一步,跟着这样的人,何悔?
不过林柚却是想到了另一面,“听风楼的所有人都签了生死契,楼主,你现在是要给我开这个特例?”
未等洛无尘回答,林柚又道:“听风楼的人尽皆为您效忠,生死皆愿,不悔。”
洛无尘就微笑着看他,随后摇了摇头。
是啊,听风楼所有人的命尽皆握于他手,生死皆愿。
他是被澹台漭那句话影响了么?怎会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
“有件事需要你去做。”洛无尘指尖捏着一枚白子,眸光渐渐变得幽深起来。
林柚立即起身单膝跪在洛无尘面前,态度凝重,“全凭楼主吩咐。”
“邵雪月那边至今没什么消息,你让人查查江随云的底细。”怀疑虽是怀疑,到底全是他的揣测,他需要证实他所想的真伪。
“是。”林柚出门了。
赤雪就在旁边大吼:“流氓,小流氓,小流氓……”
赤雪会说的话多了很多,只是还不能连成完整的句子。
洛无尘朝它招了招手,赤雪立即迈着它锋利的爪子「铮铮」跑过来,像是怕洛无尘不给它吃饭似的,蹲在洛无尘脚边尽量把自己缩圆。
因为它长大了,白芍说过它没以前可爱乖巧了,到底还是听进去了,另一边也怕自己这慢慢长大的体型把面前这人一下压死了。
洛无尘轻轻摸着它头上的冠羽,赤雪头上的冠羽现在已经会像花蕊似的抖出粉末,这是它长大的标志。
“我要用点你的粉末,可行?”
赤雪立即二话不说开始抖,都得满屋子都是金闪闪的粉末,乍看之下像是金粉。
洛无尘被呛得直咳嗽,白芍回来的时候就见着这么一副景象,立即跑过去把赤雪抱走,“别抖了,别抖了,再抖大人就被你呛死了。”
白芍一边拽赤雪一边往门外走。
赤雪转头就赐了白芍一喙,啄得白芍当即见了血。
洛无尘好不容易缓口气,道:“赤雪,你出去。”又对白芍道:“把这些粉末收集起来。”
收集好药粉后,洛无尘便拿着瓷瓶去了洛寒衣他们所在的小院。
洛寒衣怕冷,年后就再也不曾出来过,平日里就跟师君在小院里腻歪着。
洛无尘敲响了门,屋内传来洛寒衣有些慵懒的声音。
洛无尘推门进去,就见洛寒衣躺在夜绍溟的腿上,两人旁边各摆放着一个火炉,夜绍溟正在给洛寒衣喂点心。
见洛无尘进来,洛寒衣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要就这么熬死过去。”
“让师父担心了。”洛无尘朝两人行礼。
洛寒衣背过身,低语道:“鬼才担心你这个白眼狼。”
“寒衣……”夜绍溟不赞同地喊了他一声,明明天天晚上念叨着洛无尘的身子,担忧着,偏偏见了面就没一句好话。
洛寒衣白了夜绍溟一眼,从他身上起来,盘膝坐着,双手抱胸地看着依旧拱手作揖的洛无尘,眼尖地看到了他掌心有着金色花纹的瓷瓶。
“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洛无尘将瓷瓶递上去,开口道:“是霜燧鸟的粉。”
洛寒衣忽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就连夜绍溟也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