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闲潭梦落花 (薄荷酒BHJ)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薄荷酒BHJ
- 入库:04.09
他顿了一顿:“我此番求见,就是想向阁主求取浮生梦的解药,好派人送往姑苏白家。我知道应当付出酬劳,所以将父亲留下的一颗辟尘珠带来了,请阁主……不计前嫌,最后成全一次。”
说着,慢慢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巧的锦盒,起开盒盖,里面赫然是一颗鸽卵大小的明珠,光滑流转,柔和莹润。
云堡有稀世奇珍辟尘珠,置于堡主云毓的书房中,一室之内纤尘不染,美人珠光交相辉映。但璇玑阁主只冷淡地扫了一眼,复又问道:“当初罔顾劝告,不惜用一张璇玑帖换取白清洲长伴身侧,何以忽而放弃?”
“白大哥没有了记忆,但内心深处,仍然思念着萧姑娘。”云毓道,“他带我很好,但是始终保持距离,我想他心里是有许多疑窦和隔阂的,也能感觉到我隐瞒了实情。”
“就因为他心有所属,你便茶不思饭不想?”苏宴的语声依然冰冷,但多少缓和了几分,收敛了那层逼人的意味,“只要是活人就得吃饭,你可知道如此耗损下去会丢了小命?他对你就这么重要,比性命还要紧?”
奚茗画唇边不易觉察地露出苦笑,璇玑阁主的无奈,唯有他听得出来。他突然觉得,情之一字太可怕了,云毓、白清洲和自己的好友,实在都有些可怜。
然而,当他心中如是感叹的时候,云毓却微微摇头,低声道:“不是这样,不是的,和白大哥没有关系。我想,是小苏。”
他微微抬起头,声音依旧很平静,但由于消瘦而显得比过去更大的眼睛里有着属于绝望的死寂:“阁主应该也知道吧,我害死了小苏。”
一阵令人窒息的静寂,凌霜与奚茗画都极力控制,才不至将惊诧写在脸上,他们也不清楚,苏聆雪抱病归来前,与云毓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偌大的厅堂里,只有云毓喃喃自语般,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小苏不在了,我再也,再也没法寻他回来了。”
第六章
幽云的冬天格外漫长,苏聆雪离开云堡,应该是在一个寒冷的早春夜晚。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云毓当时并不在堡内,而是带了一班随从,同白清洲一起去行猎了。他要让白大哥感受自己生长于斯的苍山景致,深厚的积雪,茂密的林木,融化的雪水从山巅留下,汇成溪涧清流,狍獐小兽出没林间,山中别院里还有一处舒适的温泉。而那时候,他与小苏,关系已变得很是疏远,一整个冬天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刚从豫州回到云堡时,苏聆雪除却略显沉默,态度言谈与往日并无不同,让云毓多少安下心来。他已经明白璇玑帖的价值,加上心虚,那阵子,还是极力想对小苏好一些的,不仅挑选了几件平日心爱之物相送,被说教规劝时也表现得更有耐心。
苏聆雪并未问起清风酒楼一行提出了何种愿望,云毓自然也缄口不言,如果能够避免,他也不想对小苏敷衍搪塞。只是有时候能够感觉到,苏聆雪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句解释,数语说明。确实,即使不将珍贵无匹的璇玑帖计算在内,单是往返近两千里的奔波,难道不值得一个交代?但他发觉自己无法启齿,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忐忑:一旦当面说出实情,一旦被得知自己肆意妄为,还为达目的利用了他的感情,小苏即使不至愤怒责怪,但一定会失望甚至看不起,说不定会走的。
而隐瞒不说,或许,小苏在云堡住惯了,舍不得自己,会以朋友的身份继续留下来呢。
云毓也曾感到困惑,但随着璇玑阁应承的三月之期日渐临近,他心里开始充满了企盼和期待,毕竟,白清洲是长久以来辗转牵念,不能忘怀的人。明明应该不动声色地等消息,他却忍不住,命从人们收拾布置起一处屋宇,那是云堡最好的居所之一,高大坚实、阳光充裕,还与堡主的住处毗邻。有一天,他来到陈设一新的房室内巡看,所有的物件用品都是上等的,但他还是不放心,怕太多的白色会让白清洲觉得单调不惯,命翠晴将窗幔和床帐分别换成浅黄和雪青。这两种颜色,他都见白大哥穿过,想来是比较喜爱的。
待到心情愉悦地走出新居,就见到苏聆雪静静地站在外面,他应该是已经来了好一会儿,肩上积了一层薄薄雪花。四目相对时,他眼中分明有一丝黯然,但什么也没说,而是转过身,慢慢地走了。
也许那个时候,小苏就已经全都明白了?他那样聪明,又与璇玑阁素有渊源,怎么会始终蒙在鼓里。云毓后来总是一次次地回想起,小苏拖着一条受过重伤的右腿,在雪地里一步步远去的背影,如果当时赶上去,将前因后果如实坦白,之后的情形发展会不会有所不同,而不至导向最终的崩落?但是他终究没有,他的性情偏于内向,曾经仅仅因为白清洲身边伴着萧竹韵,就鼓不起勇气上前相认,只能回家日思夜想,而今真的做了违背情理道义的事,如何说得出口,更害怕面对苏聆雪的指责。
他也曾一次次在梦里回到同样的场景中,梦见自己急急地拉住了小苏,一边承认错误,一边恳求他原谅,莫要难过伤心。
厅堂中很安静,从方才起,璇玑阁主就一言不发,由于佩戴面具,也看不出表情变化。凌霜又端来一盅参汤,放在云毓面前。
“尽量喝几口吧,你不能什么都不吃。”奚茗画心里又叹了口气,真有些担心这位病号尚未将前情讲述清楚,身体已先自撑持不住。
参汤色呈金黄,是用鸡汤熬成的,入口却十分清淡,有着药材的微苦气息。云毓啜饮几匙,很快就感到体内升起了一股暖意,手脚也不似先前冰冷,但他还是放下了调羹。近几个月吃不下饭,老总管也曾张罗着为他熬参汤,能有如此效力,总要是五十年以上的老山参,自己并不值得耗费这么好的东西。
“后来呢?”奚茗画问道,“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那天过后,小苏说话越来越少,有时连着几日都见不到人。”云毓的气色稍许好转了一些,唇边露出浅浅的苦笑,“我最受不了看人脸色,也开始不高兴。就是在那个时候,白大哥到了。我于是每天都陪着白大哥,刻意不理小苏,许多平日里不敢怠懈的正事也搁下了。”
白清洲刚到云堡的一段时日,云毓确实非常欢喜。白大哥前尘尽忘,与自己相处之际,常常自然地流露出感激与亲近,就像温柔的兄长。然而苦恼的地方也不少,他们本应为世交,如今言谈间却丝毫不能透露。姑苏白家大宅内的初识,抽斗深处的镇纸和信笺,冀州剑会上遥遥的凝注,这些都一个字也无法提起。取而代之的是编织出来的萍水相逢经过,一个是云堡堡主,一个是贩卖丝绸茶叶途经苍山的客商。他不会编故事,为了能让前后情由说得通,不得不将小苏援手相救自己的过往套用到白清洲身上,才能给突兀失忆和百般关照找到借口。
自然,什么诗词书画、江南风光,为了避免触动对方的回忆,也唯有放到一旁了。
白清洲起初应该是相信的,倘若不曾有过舍命援手之恩,共抗辽贼之谊,容姿绝世的云堡堡主又何须耗费心思时间,日日陪伴?但他也不能不感到迷惘,因为对自身而言,苍茫寒冷的北境是如此陌生,而山温水暖的南方,却远在数千里之外。他完全想象不出,顶风冒雪地运载、售卖货物是何种体验,而为何自己身边既不见伙计跟从,又无车辆银两?
他只是失忆,并不影响思考和判断力。
云毓深深体会到了一次假话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的滋味,他实在编不出来。原本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找足智多谋的苏聆雪帮忙参详,但是,但是,即使他和小苏没有闹别扭,这么做也未免太不要脸太欺负人了。
云毓不知不觉就陷入到了矛盾错乱的状态里,享受渴望已久的白大哥的关爱温暖,担心对方怀疑不信,问出回答不了的问题,或是提出要回去江南追寻记忆;恼火苏聆雪的冷淡和锐利,需要小苏的建议和谅解,但又心虚地不知如何面对,更无从解释。他的心情也失去了平稳,时而愉悦欣喜,时而负疚彷徨、苦闷焦虑,后一种状态占据的时间很快超过了前一种。
十八岁的云毓从未遇到过如此复杂矛盾的状况,也不曾想到,自己以为能够轻易把握的情势,会日渐超出处理能力。
全是小苏不好,如果不是他一天到晚沉默寡言,冷眼相向,自己的心情怎么会总是这样差呢?他一定是在看笑话,在暗中嘲讽。
或许就是因为挥之不去的挫败和不知所措,当有一天,苏聆雪拿着一份写好的文书来到书房时,云毓的反应才那样不可理喻。小苏只字未提白清洲,而是严肃地告诫,说北辽一两年内或将兴兵犯边,而云堡位于函关以北,前方就是地势平坦的幽云十六州,万一重镇韶安失陷,辽人必将长驱而入,兵临函关城下,企图攻破通往中原的门户。位于城外的云堡,就如昔年战乱起时一样,唯有凭借苍山的险峻地形,坚持据守方能自保,或许届时还需收容流离失所的逃难百姓,招募民壮和身怀武功的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