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闲潭梦落花 (薄荷酒BHJ)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薄荷酒BHJ
- 入库:04.09
云毓怔了一下,才会过意来,他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却轻轻摇了摇头:“不用的,只要解药就够了,我……其实还好。”
璇玑阁主声音冰冷,隐隐已蕴着悒怒:“你可知道,凭你这副不知死活的模样,无论要去往姑苏还是返回云堡,不消几日都得折在半途!”
“我不准备回云堡了。”云毓再次瑟缩了一下,不知为何,玄衣男子的火气总令他感到紧张又不安,如同下一刻就会遭遇雷霆发作,说话也变得艰难,“等此间事了,我想到冀州去,为小苏守墓。”他的思绪已经不甚灵活,一时也没注意到,为何对方会知晓自己喜爱辟尘珠。
在来到璇玑阁之前,云毓已先行到过冀州,然而苏家见到云堡又有人来,根本连门都不让进。云毓也鼓不起勇气报出名姓,于是让属下辗转问路,寻到了城外郊野的苏家墓园,却再度被发现驱赶。他精力不济,唯有留下两名从人,吩咐将墓园对面的一块向阳山坡地买下来,尽快雇人盖一间草庐。
“小苏可能不愿见到我,所以我想,待在附近陪着,比较不至惹他厌烦。”
“且慢,那么苍山云堡呢,你放手不管了?”奚茗画立时问道,再不插言,他真怕苏宴会怒气上头,一把将云毓捏死,或者冲回苏家同兄长算账,“小苏可是最讨厌旁人不负责任、疏于职守,若是见你弃下属于不顾,如何还能原谅你?”
“我现在,已经不是堡主了。”云毓低声道,叙说了这么长时间,加上情感的冲击,他渐渐有些气力不支,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隔了一会儿才接下去,“我下山之际,已传书幽州云氏将情况说明,请族中另选适合人选,往苍山接任堡主之位。数百年来,每当云堡一脉遇到战乱变数,或是子息艰难时,一向是如此做的……”
他不是不想担负起应尽的责任,也曾希望亲手将小苏给予的备战建议一条条付诸实施,但等到尝试去做,才发觉业已力不从心。食不下咽,夜不安枕,头脑里总是一片混沌,与下属们交谈时半途失神、辞不达意都是常事。清晨好不容易起身进入书房,却说什么也无法集中精神,往往一连枯坐几个时辰直至天黑,恍然不知时光如何流逝。他的体力也日渐难以为继,第二次在巡视时昏倒又醒转,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废人,堡中上下,都备受折磨。
族中几位叔伯的武功德望皆足以服众,想必会带领大家度过日后危机;记得堂兄的长子名唤云霄,据说资质根骨俱佳,应能传承折梅心法。不管由谁接掌云堡,总胜过自己这个浑浑噩噩、一无是处的前任。
“小苏一点也没有说错,”他的心神已经逐渐飘远,喃喃说道,“我确实是又懒又怠惰,什么也做不到、做不好。”
诸般事宜都会有所着落,只不过,确实有些伤心。一直到最后,小苏从来不曾原谅过自己,那么决绝地掉头而去,再不回顾,连道歉的机会都不肯给予。或许唯有等到置身草庐之中,内心才能拥有几分安宁。
“够了!”玄衣男子像是再也听不下去,倏然喝斥了一声,跟着便是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满桌早已冷却的点心盘碟都跳了一跳,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云毓本能地向四周望了一眼,然而避无可避,缩无可缩,只能暴露在对方凌然的气势压迫下。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阁主得知小苏被辜负慢待、受尽委屈时无动于衷,听到自己诚心要去守墓,却这般生气。
一片噤若寒蝉的安静中,璇玑阁主明显在压制着怒火,终是没有出言责骂。他掀动座椅扶手。下一刻,宽大舒适的木椅自长桌边移开,宛如被无形的手推动着,平滑地向外间行去,原来椅子两侧安有木轮。
将到厅堂门口时,他才转过头,冷冷说道:“先带他下去,到侧间休息,再盯着用些汤水粥食;还有你,随我来!”
前一句吩咐凌霜,后一句则是朝向快要瞠目结舌的奚谷主。
云毓茫然地看着一身玄衣的男子身影从眼前消失,心里只掠过两个念头:“阁主他,原来患有腿疾,不能站立行走吗?”以及,“能说的都已经说了,阁主为什么还不给自己解药呢?”
正厅两侧各有一间供休憩的房室,陈设舒适,云毓被带去西侧,奚茗画跟着轮椅走进东首房间,回身关紧门扇,才叹息了一声:”怎么样,现在全都清楚了,你感想如何?”
苏宴摘下面具,随手丢到一旁,仍然气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这个傻子!”言毕仍觉不够,又怒道,“愚蠢!”
“小苏,他并不蠢,只是从一开始就不了解真相,而后又被你哥哥骗了,白白遭受许多折磨。”奚茗画好心提醒道,“我原先就说过,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虽然有些乱来不晓事,但是对你的心意是真诚的,只不过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罢了。”
苏宴沉默着,久久不语。他的确曾经想弄清云毓的想法,也以为已经足够明了,进而心灰意冷,然而从昨晚到今天,所闻所见到的一切与心目中是如此不同。那样绝望的云毓,虚弱不堪,了无生念,令人心里针扎般阵阵作痛。
“那些话,他从来没有同我说过。”他慢慢说道,“他总是很固执,很骄傲,听不进别人的劝告,赌气也要一意孤行。”
“你发现没有,越是对着亲近在意之人,他就越说不出心里话;在我这样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面前反而能表达得清楚些,也能讲出几句苦衷。”奚茗画道,“赌气也好,一意孤行也罢,我想他心里是很容易受到刺激的,担心被拒绝或者厌弃,确然有几分痴傻。”
他顿了顿:“何况他的双亲早逝,想要得到陪伴,有时希望被身边人哄上几句,不是很正常?只是他说不出口,你也当局者迷。”
璇玑阁主默然无言,的确,云毓害怕寂寞,怕被拒绝,到了看见意中人有了心仪女子,就不敢正面相认,宁可另觅途径、求助于璇玑阁的地步。就好像唯有白清洲失去记忆别无选择,或者迫于外力不得不留下,才能感到安心。
而自己,起初是因为云堡地理位置特殊,见到诸般问题、危机便忍不住要纠正,加上对人对己严苛惯了,态度总是偏于冷峻,从来也不肯哄一哄他。再到后来,心情郁结愠怒,越发冷漠以待,没有了好脸色。
“小苏是很有才干、有能力,但他总是像个先生教训学生一样,说我这里不够好,那里欠周详;……他又总说我幼稚、没有责任感,一年下来真是听够了!”曾经的抱怨仿佛又一次响起,近在耳畔,然而那时的云毓是多么灵动,满怀憧憬,自持而高傲。如果早知为了试探他的心意,竟会造成今日后果,又何必当初?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终归是自己隐瞒身份在先,送出了璇玑帖,却没有处理好两人的关系:“且不谈这些,诊也诊过,看也看了半日,他的病情到底怎样?”
如果不是好友的要求,他不会让云毓勉力支撑,徒然耗费许多时间。
奚茗画的表情也变得严肃,情感方面点到即止,作为大夫,最重要的当然是治病救人:“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是郁症,而且很严重。”
“那你还不快些开方,需要什么药材?”苏宴问道。
“方子和药材都不是问题,但是,你觉得既使熬好汤药,他喝得下去么?”奚茗画面上现出一丝为难,“积郁成疾,古已有之,他本身并没有其他病症,然而不思饮食,乃是自绝生机的徵兆。”
他斟酌了一下字句:“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此语并非虚言,倘若心结不解,再名贵的药材怕也是治标而不治本。”
想来云堡的一众管事下属,也曾煞费苦心设法医治,若非药石罔效,又岂会任由堡主病重至此。
苏聆雪沉吟着,欲言又止:“那么,如果我……”
“不行。”奚茗画想也不想,断然摇头,“大喜大悲最是伤身,我观他心脉弱得只余一线,即使是好消息,也受不了这般剧烈的刺激,保不准一时三刻便要出大事。小苏,至少现在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要怎么治?”璇玑阁主按住座椅扶手,尽量压制心中焦躁,“茗画,你可不是一般大夫,总不会告诉我束手无策吧?”
“全无办法倒也不至于。”梦仙谷主道,“以他的状态,能平安到达清风酒楼已属侥幸,故而绝不能再长途跋涉,受路途颠簸。此乃其一。”
苏宴颔首,谁都能看出,假使放任云毓离开,大概用不了几日,苏家墓园对面便要新添一座坟冢。
“我今天要他将过往心事尽数吐露于外,应该会起到一些助益。再往后,恐怕就得用水磨功夫了。”奚大夫继续道,“安神滋养的药方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仍是食补,你需得派人好生看顾,尽可能让他多吃东西。唯有先脱离危险,缓过一口气,后面才谈得到一步一步好转。”
他见璇玑阁主皱眉思索,又加意叮嘱:“接下来必然琐碎艰难,小苏,你要耐心一些。还有就是,最好不要对他流露出亲近或关切之意,我看他对阁主十分敬畏,很可能会因此感到压力,反而影响病情,所以仍旧保持距离,如以往一样冷漠以待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