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闲潭梦落花 (薄荷酒BHJ)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薄荷酒BHJ
- 入库:04.09
云毓但觉烦躁无比,全然不愿听也听不进去。
苏聆雪说,天有不测风云,一应事项头绪繁杂,需得未雨绸缪,及早着手准备才能应对未知且严峻的态势:“现在不是风花雪月、耽于旁骛的时候。”
云毓眼前浮现起死于辽人之手的双亲身影,仿佛是父亲和母亲在责备,自己不思进取,不分轻重,徒然深陷情感的困境,令他们失望。诚然小苏的忠告一向是有道理的,但他却每每被指点得哑口无言,备感无力。于是就如着了魔一般,他突然就爆发了,一切明明都好端端的,危言耸听安的是什么心!不想再听那些逆耳之言,不愿背负压力,面对可能艰难复杂的境况,更不愿承认自己的沉溺与浑噩。为什么就不能轻松顺遂一点呢,自己明明也很努力,想要的也没有那么多啊!
云毓也记不很清楚,对着小苏发作时,说了多少伤人的言语,诸如最讨厌听他说教,不用假惺惺提醒,自己根本不想看见他;就像去岁遇袭的时候,也根本不希望他来相救,白白欠下偌大的人情;……
等回过神时,苏聆雪已经不在书房内,撕碎的纸片洒了一地,是小苏为云堡一条条整理好的筹备措施和方略。
“此后,小苏再没有找过我,派人去请也不来,隔了几日,我才得知他病了。”云毓低声道,“大夫说是风寒,症状似乎不是很重,但断断续续一直不见好。他也不再和我说话,我去看望几次,道歉说之前是气话,请他莫要放在心里,但他不是躺在榻上,背过脸一声不吭,就是在书案旁埋头画图,将我当做不存在。”
奚茗画忍不住望了依旧沉默的苏阁主一眼,苏宴离开云堡后并未返回豫州,而是一径向北,前往韶安,履行与琅環的约定,云毓提到的画图,想必就是应承了那位宗主娘娘的阵图了。只是,本就病势未愈,加上严寒奔波、心神耗费、气苦伤情,也无怪事情办完,会发着高热被琅環的下属一路护送回苏家了。边关将士只道是璇玑阁派来的执事,谁能想到竟是新任阁主本人?
“既然他都病了,你怎么不好生照料,还有心情外出打猎闲游?”他的语气也不觉变得严厉,苏聆雪生平何曾这般狼狈过,连带害得自己从巫山梦仙谷兼程赶来,好一阵忙乱。
“我当时……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云毓慢慢说道,“从前和小苏也起过争执,但每次都是他先来和解。我没想到,主动求和会那么难。当时他的样子……就好像我出口的每句话都很假,很可笑,同我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他一点也不想见到我。”
让几名侍女将那份撕碎的备战书拼凑粘合起来,有些地方看不明白,却鼓不起勇气也拉不下颜面去询问、请教。
在几次试图缓和都碰了钉子之后,他除了退怯,又一次生起了闷气,苏聆雪仗着才华过人,是如此地高高在上,不留情面。
相比之下,白清洲至少是容易接近的,绝不会拒人千里,不会让他感到难堪。
云毓就是在这样僵持的状态下,决定外出几天,到深林中进行一次春猎。他想让头脑冷静一阵,厘清迷茫而纠结的思绪,本以为终于盼到白大哥长相陪伴,应该会很开心,为何事态演变却恰恰相反?与小苏融洽相处,在炉边商议、谈笑的日子一去不返,朋友的淡漠令他心头蒙上一层阴影,而面对苦苦回忆往事又毫无进展的白清洲,同样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大夫说了,苏聆雪的寒症已经有好转的迹象,但仍然需要将养至少半月,所以他离开时还是比较放心的,并且在打猎的同时仔细查看了备战细则里标注的几处地形,等到返回时,小苏该会知道自己确实听进了忠告,在努力了。
然而,等他调整心情,带着猎到的银狐和狍獐回到云堡,本应卧床休息的人已经不见了。平日服侍的侍女说,在堡主出发的当晚,苏管事没有向任何人告别或表露出要走的意思,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书案上只淡淡留下几个字:缘生缘灭,就此别过。
老总管得讯后曾经派人去追,但是几名护卫一直找到山脚,都没能发现苏聆雪的踪迹。
云毓呆住了,一阵气恼,随即,深深的空虚感蔓上心头,迅速将他淹没。
的确,他也曾想过,在小苏眼中,自己身上唯二能称为优点的,或许就只有天生的容貌和云堡堡主的身份。而今他既不愿回应感情,又拒绝担当责任,加上行差倒错,自然不值得继续包容。可是当一切成为现实,他却感觉恍惚如梦,无法置信。
小苏,不是喜欢自己的么。
走就走了吧,他气呼呼地想着,原本也不过是出于意外才会相识,自己现在身边有白大哥了,根本无需在意。
然而,意识到苏聆雪已真正选择转身而去的一刻,心中的失落是无以言述的。明明还在生病,为何就连多待几日都不愿意,缘生缘灭,再会无期,言下之意宛如永诀。自己就错得那么厉害,连再见之日亦不可期?
第七章
苏聆雪离开了,云毓不愿承认,更不想流露出情绪,但他的确非常难过,就像心里一下子空了一块。晨起练剑时,他会想起小苏告诫过,折梅心法到了一定火候就需及时挫磨锤炼,方能顺利度过最紧要的关口;在书房读书理事时,又会想起曾几何时,小苏接过自己埋头半天不得头绪的文书,一目十行翻阅到末尾,就提笔唰唰列出要点和建议:“阿毓,不是说了么,莫要纠缠废话和弯弯绕,抓住重点、利弊就够了。”他甚至会在用饭时不自觉地说:“小苏爱喝这道蕨菜野鸡汤,让厨房给他送一只锅子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下属和从人们也很想念苏管事,自从来到云堡,苏聆雪梳理收支、填补漏洞,着实帮助老总管解决了不少困扰已久的难题。即使翠晴这般从不允许旁人质疑堡主半分的性子,也不曾说过小苏不好。
小苏真有本事啊,停留一年多,也不见他对旁人如何和颜悦色,却让大家都尊敬又牵挂。
本以为随着时日推移,不管失落、难受还是遗憾,都会渐渐过去,但遗忘并不似希望的那样容易做到,相反地,一天天日升月落,内心的空虚不断扩大,将他的世界整个包裹。
当连白清洲都察觉了异样,出言劝解时,云毓才意识到自己常常陷入恍惚。他想念小苏。
从初次相见起,小苏究竟做了多少事?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眼看着自己任意妄为,挥霍他的付出与感情。
生着病也不肯留在温暖的房中静养,宁可冒着严寒独自连夜下山,他去了哪里?可是回家了,病好了么?
“就这样,忍耐了两个多月,我实在觉得难熬,就派人到冀州苏家去寻小苏。”云毓的声音变得微弱,音调却始终平淡,仿佛同一件事已在他心里重复了百遍千遍,再也积不起任何回音,“我想着,要好好向小苏道歉,只待收到回讯便动身前往冀州,请他一起回来。云堡和我,都离不开他。”
“然而,等了又等,派去的下属却回山禀报……小苏过世了。”
奚茗画皱眉,强行忍住再去看苏阁主的冲动:“你的下属从何处得到消息,可曾证实过?”
云毓默默点头:“是小苏的兄长亲口说的,还命人带云安去看了一座新坟。”
事实上,苏家的人见到云堡遣管事上门问候,皆是怒目相向,苏大公子更是冷笑连声,几乎要命人打出去。云安接连数日都吃了闭门羹,好话说尽,最终被告知,苏聆雪在归途中病情加重,勉强回到冀州,不久便即辞世。
“……”厅堂中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寂静,奚茗画与凌霜同时想起了苏家大公子苏绚那怒气丛生又阴云密布的脸色,就像璇玑阁内知情人都认为云毓是祸水一样,在从来护短的苏绚眼中,什么美人榜首,简直可杀不可留,如何能容忍这狐狸精继续与自家二弟牵扯不清。
而他们还分明记得,苏宴寒症初愈,启程往平山镇时,也曾向家人言道:“要是云堡来人,就说我死了。”
只是,那分明是一句气话,用得着连坟地都准备好吗?
须知清风酒楼并非璇玑阁总阁所在,苏聆雪选择滞留此地,一住就是半年多,若说他已然绝情断念,奚谷主反正是不信的。
对于两人略显古怪的表情,云毓毫无感觉,低声说道:“再之后,我就渐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起初是没有胃口,后来,变成一吃就吐,延医看病也不见收效。”
热情、希冀、憧憬,所有属于正面的情绪仿佛都随着苏聆雪一同消逝,生机黯淡,永不恢复。
于他而言,如实告知关于小苏的一应过往,乃是应尽责任的一部分,自己的状况却是无关紧要,想必璇玑阁主也没有兴趣多听:“所以,我别无他求,但请阁主能将解药……”
“口口声声都是替白清洲求要,你自己是何想法?”一直沉默的玄衣男子忽而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连最心爱的辟尘珠都甘愿拿出交换,就没有其他需求?”
他见云毓神情迷惘,空洞的眼瞳里尽是茫然,语气愈发不快:“浮生梦的效力仅有三年,时间一到,自然记忆尽复。而你若是仍旧不吃不喝,却要有性命之忧,莫非不懂得着急求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