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闲潭梦落花 (薄荷酒BHJ)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薄荷酒BHJ
- 入库:04.09
云毓坐进轿里,心悸的难受渐渐平息,耳边是少女一连串的数落告诫,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安定了一些。他觉出轿子沿着平缓的坡度徐徐向上,轻声问道:“姑娘,不知还要走多久,是要去半山腰么?”
“哪里用得着那么远,”凌霜道,“转过这道山坳,就在竹林中。”
说话间,云毓果然看见前方翠色葱茏,现出大片青郁的竹林,竹叶如海,在山风吹拂下若浪涛起伏。他不觉出神,苍山太过严寒,是无法生长出这般碗口粗细的大片青竹的,想不到在天桂山中,能于数九隆冬看到满目绿意。
凌霜也不多言,众人行至竹林近前,沿着鹅卵石小径深入其间,沙沙的竹叶声里又掺入了淙淙水生,万千修竹层叠,当中赫然是一处小小清潭。潭水并不结冰,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白沙般的雾气,应是下面有泉眼,不时冒起串串透明的水泡。
纵然精神不济,云毓也禁不住为竹叶石潭的景致所吸引:“附近莫非有地热?”
“正如公子所想,怎么样,是个钟灵毓秀的好所在吧?”凌霜多少有一点得意,“此处名为墨云海,虽不是可供沐浴的温泉,但水质清冽甘甜,冬季也不会结冰。”说着,又抬手遥遥一指,“住处在那边,阁主喜爱山间云霞烂漫,故儿取名揽霞居。”
小径尽头是花岗岩砌就的台阶,通向一道精巧的竹木回廊,视线所及,隐隐现出两层结构的砖红明瓦,飞翘的滴水檐头。小楼外观别致而古雅,与周遭景物浑然一体。
云毓抬头凝望,莫名地,生出一丝异样之感,墨云海、揽霞居,阁主为何要如此厚待,自己是害了小苏的罪人啊。
想到苏聆雪,心底一阵抽痛,随之而来的是早已熟悉的麻木和空芜,他眼瞳里的神采渐渐黯淡,安静地不再说话。
一行人在花岗石台阶前停下,云毓下了轿,随着凌霜踏上台阶,沿着竹廊朝小楼走去。隔着一段距离,就见到楼台上方横悬匾额,“揽霞居”三字挺拔劲秀,飘逸神飞,如同要趁着飒飒山风直上云汉。
几名侍女和从人已经在门外等候,当先是两个年约十六七的少女,一般高矮,穿着同样的浅碧色衣裙,眉目五官一模一样,原来是一对双生姐妹。
“夏荷、夏藕,”凌霜道,“夏荷擅长粥品小菜,夏藕会做点心,做事都是极妥帖的,云公子就安心住下养病,有事尽管吩咐她们。”
两个少女一起上前行礼,望向云毓的目光里,有着掩不住的好奇。二人俱是相貌秀美,举止轻盈,若非夏荷神态恬静,夏藕偏于活泼,还真是难以分辨。
景与物,人与事在云毓眼前浮动,又像水面的涟漪,短暂地漾开又消失。他谢了凌霜,也知道自己应该心怀感激,但他其实既不需要,也配不上、当不起。清幽如画的风景,少女温柔清脆的语声投射到槁木般的心里,只会带来疲倦与惶然。
好在,房内的陈设比外观看上去要单纯许多,除却案几屏帷,既没有多余的装饰摆设,也不见华丽的织物,楼上的卧房里简单地挂了莲青色幔帐,被褥雪白,质料与他在云堡日常使用的全然相同,阳光从轩窗照入,到处充盈着刚刚浆洗晾晒后的清新气息。
“阁主极少容许旁人踏入墨云海,更不必说居住。照着奚大夫的意思,昨天凌霜姐姐带着婢子们好一番收拾布置,阁主还特地检查过呢。”夏荷温柔少语,夏藕却比较外向,一边递上饮品,一边笑盈盈说道,“公子若是有不够中意,或是需要添减的地方,尽管吩咐咱们姐妹。”
云毓接过杯盏,里面是调了蜂蜜的新鲜橘汁,甘甜微酸,满是柑橘特有的清香,入口居然不觉排斥。
为了让自己住进来,阁主亲自来看过么?然而坐着轮椅,上下山路和那些台阶,一定很不方便吧。想起玄衣男子唇角冷峻的线条,淡漠的声音,他再度感到那种莫名的异样与迷惑,阁主应该是讨厌自己的,他已经看不懂,在银色的面具下,苏宴究竟有着怎样的想法与情绪。
“这里原先是阁主的住处吗?”他试着问道。
“不是,阁主每次回来,都是住在后面的松枫小筑,”夏藕摇了摇头,“至于揽霞居,只在有暇时进来坐一坐,写几幅字,看霞光与竹海。最近身体不好,连松枫小筑都没再回了。”
云毓踌躇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那么,阁主总是坐着轮椅,他的腿……”
事关苏宴的切身隐私,他问得很小心,夏藕脸上甜美的笑意果然收敛了,用清亮的眼睛朝他盯了一眼,慢吞吞说道:“阁主的腿受过重伤,又因为一些缘故延误了治疗,前段时间才重新接骨续脉,所以要将养些日子。奚大夫说了,待到痊愈,必定能行动如常的。”接着又道,“所以阁主本来应当好生休息,实在不该冒着颠簸的风险上下山路才是。”
“夏藕!”夏荷低低斥了一声,“你忘记阁主的交代了?公子是来休养的,过来帮我端粥,莫要乱说些有的没的!”
少女吐了吐舌头,赶紧转身去忙活,云毓脑中掠过浅浅的困惑,但得知阁主的腿疾仅是暂时,又莫名地松了口气。他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各色食物,一阵发愁,也就将夏藕的话撇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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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继续~
第九章
住进揽霞居的第一个夜晚,云毓迟迟不能入睡。
失眠于他已是常态,大多数时候,只有疲累到极点才能短暂睡去,其他时候都是发呆或假寐。而今晚,许是由于刚换了环境,更加睡不着了。
床榻其实相当舒适,被褥的厚度、质料都与他在云堡日常使用的毫无二致,枕头里填满晒干的茶叶。银丝炭在屋角铜炉里哔啵,一切显得安适而静谧。如果说有什么地方令人不太适应,或许就是搁在床头不远的香炉,袅袅散发着浓郁苦涩的药气。
待遇如此之好,心情反而不容易安定。况且一天下来,夏荷与夏藕不时端上各种开胃的点心粥食,也不勉强,只殷殷相劝:“这是婢子刚做的,公子尝尝看,一两口就好。”
她们是璇玑阁的侍女,为自己忙碌半日,总不能断然拂了好意。云毓于是每次都尽量吃一点,因为仅一两口,也不至于引起呕吐。
结果现在,许久没好好接纳过食物的胃里阵阵发烧,好像要将全身气力都集中过去,消化得异常艰难。所以他更睡不着了。
云毓在床边坐了不知多久,起身慢慢走到案几前,小心地不弄出声响,给自己倒了半盏茶。茶水是用白菊和薄荷叶煮成,在唇齿边留下清凉的芬芳。但他还是很难受,很不舒服,从方才起,额头一直微微渗着虚汗。不止是肠胃,他的头也有些重,早前的刺痛已经转为一种闷闷钝痛,白天注意力分散不觉得,现在却变得越来越清晰,令人无从忽略。
窗外月华如洗,淡淡银辉洒在竹海上,从小楼上望去,有种脱离凡尘的缥缈。
云毓站立了一会儿,心里却隐隐有种焦虑。他对无眠的长夜已经非常熟悉,随着月上中天,再过一两个时辰,山中的鸟儿就会开始鸣叫,长长短短的啾啁声连成一片,昭示着晨曦即将来临;随后的白昼,整个人会像被掏空一样倦怠无力,加倍地吃不下饭,坐卧不宁。病痛周而复始,望不到尽头。
他不喜欢休息时有侍女或从人在房内陪侍,此刻也并不想见任何人,然而漫漫的孤寂煎熬里唯有绝望,想打断一下都不可得,让人捱得筋疲力尽。
璇玑阁给自己安排了优渥的环境,但对于一个行尸走肉般的无用之人,世外桃源又如何呢?
他叹了口气,木然地拖动步子,待要转身之际,忽然又停住了。他听到了琴声。
泠然的琴音不知是从何处传来,似乎缈远,又仿佛近在耳畔,就像随着山峰,若溶溶月色般,将自己置身的小小楼台包裹其间。
云毓驻足倾听,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曲调,时疾时缓,如流水,如江潮,清澄明澈的音韵宛若涛浪,在静夜里层叠迤逦而来,充盈在身周的空间里;弦音如水波回旋,流动间渐转空灵,宛如苍茫的天地间,无声飘落下银白纷扬的雪花,星星点点,晶莹剔透。
他回到床榻上,无意识地,拥住了棉被,将头抵在厚实暖和的布料中。琴音仍在继续。是错觉么,为什么他会觉得那清澄明澈的音韵里有着叙说不尽的温柔怜惜之意,缓缓冲刷过干涸枯涩的心田;深黑天幕之下,空芜的荒原上,仿佛正降下一场永不停歇的雪。
云毓安静地坐在黑暗里,他希望这柔和的旋律可以多延续一些时候,让自己聆听雪落的声音。而琴声也确然不曾中断,久久在耳畔流淌,安抚地、静谧地,仿佛独属于他一个人的低语。
云毓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当他睁开眼睛,天色已然大亮,温暖的阳光从轩窗照入,光影投在枕边。他坐起来,好一会儿才想起身在何地,跟着意识到,自己竟然完整地睡了一觉。
盥洗过后是早餐,夏荷捧过一只花瓣形状的小盏,里面盛着刚蒸好的酥酪,雪白的酥酪上面覆盖了一层浅褐色的山梨冻,她笑得很是恬静:“公子昨夜歇息得可好?早上我们去看过两次,您都没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