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闲潭梦落花 (薄荷酒BHJ)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薄荷酒BHJ
- 入库:04.09
有两个晚上,不知为什么琴声没有响起,云毓不止是失落,还严重地失眠,翻来覆去地想着是什么缘故,连带着一整个白天无精打采。好在每一次,那位琴师都只是暂时中断,次日晚上又会如常弹奏,让泠泠清音涤去前一夜留下的焦虑。
山居寂静,晨昏交替间不觉已过了一月辰光。
在一个傍晚,来到桐厅用饭时,云毓看见苏宴的座椅旁倚着一根单拐,望上去轻便又结实。他心里轻微地动了一下:阁主的腿,莫不是恢复到能够借助木拐支撑,起身行走了?
一念及此,他忽而很想出言问候,想确认得更清楚。每次见面,璇玑阁主总是沉默地坐在长桌上首,背靠着那张能够滑行的木椅;待到饭后叙谈结束,即将跟着从人离去时,偶一回顾,身着玄衣的男子依旧一动不动坐在原位。那样的时候,云毓会有一种错觉,苏宴是在目送自己,但是为什么,会显得如此寂寥而心事重重?
“阁主的腿……”在迟疑之前,他已经不假思索地开口,“不知可是好些了?”
除了请教疑难,他还是第一次主动询问,带着自己也没有察觉的迫切。苏宴停下用餐的动作,朝他望了一眼,淡淡说道:“还好。”声音漠然,辨不出一丝情绪。
云毓垂下头,下意识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云吞。他想起曾经的自己是怎样在阁主面前评说小苏腿上的伤残,仗着年少盛气与无双容貌,那样高傲而理所当然。他没有资格表达关心,或许在对方眼中,这根本是一种无礼。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阁主是小苏的族叔,关系应该还相当密切。但是苏宴从没有为了苏聆雪的死责骂过自己,甚至不再提起。想来是因为,那些过错并不是靠简单的斥责、怒骂就可以赎清。
时至今日,见面的次数逐渐增加,他却越来越深地感到迷惑,苏宴的照拂无声而温暖,如和风般包围在身周,当见到自己的状态有进步或者认真努力时,目光和语气里分明带着自然而然的柔和;但是多数时候,他仍是淡漠冷峻的,仿佛咫尺天涯般遥远。所以即使阁主待自己实在很好,置身舒适华美的厅堂里,云毓也总会感到无形的压迫,不能不惶恐紧张。
他有时会忍不住想,在银色的半边面具下,苏宴究竟有着怎样的相貌与风神,而拥有这样绝伦的才智,旁人苦求一面而不可得的璇玑阁主,为何会愿意抽出时间见自己?
他没有办法将凌乱的疑问理出头绪,小苏、璇玑贴、江湖美人榜,似乎哪一件都不能构成答案,唯有一点是确定的,阁主不希望见到自己病恹恹地了无生念,所以无论出于承诺、感恩还是亏欠,他都已经不能按照原先的想法随波逐流,必须得竭力好起来才行。
实际上,云毓的病情的确缓和了不少,每天不间断的食补和汤药起到了作用,一个多月下来,他虽然仍旧消瘦,但看上去不再风一吹就倒,动不动眼前发黑、心悸头晕的症状也大为减轻。尽管仍是不思饮食,面对粥品点心多少能吃一些,不至于时时反胃。渐渐地,自桐厅回到莫云海时,也能自己走完大半段山路了。
从阁主苏宴到近身服侍的夏荷夏藕,乃至俞三管事,璇玑阁上下都很高兴,同时也觉得这样的变化十分合理。云毓才十九岁,正是充满生机的年华,未来尚有无限美好与憧憬,即使遇到创伤一时郁结,有什么理由一直想不开呢?如今身边有最好的大夫,得到精心照料,不见起色才是奇怪的事。
只有奚茗画始终秉持冷静克制的态度,他知道苏宴的辛苦与牵挂,不是不想让好友早日放心,但是出于医者的直觉,倘若云毓的郁症凭借外力就能治愈,此前应该也不至于严重到性命堪忧的程度,现在松一口气怕是为时尚早。
果然,当所有人、甚至云毓自己都认为情况已经好转,不久就能痊愈的时候,他的病情突然开始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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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再三天就过年,提前祝宝宝们春节快乐额
虽然这篇不是长篇,但难得可以让主角们好好谈感情,我自己还挺喜欢的~
第十一章
云毓的病势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加重的。谁也说不清具体从何时开始,因为什么缘故,他重又变得吃不下东西。本来,侍女们已经尝试在餐点里加入一些米饭和肉类,云毓虽有些排斥,但总能尽量吃几口,然而有一天,他突如其来地反胃,连之前吃下的米粥和菜蔬也吐得一干二净,几乎缓不过气。
除了初到莫云海的几天,他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么剧烈的反应了,夏荷和夏藕都吓了一跳,急忙去请奚茗画。奚谷主行针用药,云毓才好过一些,休息片刻重新吃了些东西。
但从此之后,他呕吐的次数明显增加了,尤其表现在对食物的挑剔上。米饭和肉不行,面食也渐渐咽不下去。有时经过奚茗画的治疗,会短暂地好转,但前后不过一两天,又开始食不下咽。再往后,连清粥小菜都可能引发他的症状。
苏宴又选了两名心灵手巧的侍女到揽霞居,帮助夏荷与夏藕一起准备餐点饮食。少女们想尽办法,就像在与云毓的郁症捉迷藏,用精心的烹调手段去掉容易引起排斥的味道,将难以接受的食物与相对喜欢的掺在一起,保证入口的每一餐营养均衡。只是,能够让病人毫无障碍下咽的食材种类,似乎也在不断减少。想尝试新鲜时令的蔬菜,早春的杨芽柳叶榆钱,地里鲜嫩的荠菜,一样样试遍也没能收到开胃的效果。
众人的努力并不是全无作用,但云毓的状况依旧时好时坏,看不出稳定下来的迹象。由于常常反胃,吐过之后还不得不挤出力气继续吃,挫败又疲惫,他的情绪比过去更加低落,也更不愿说话,总是独自默默坐着,连话本也没精神听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松风小筑里,苏宴锁紧眉头,“他不是已经在恢复,好端端地为什么又严重了?”
“小苏,你先停一下。”奚茗画眼见好友撑着单拐来回踱步,有越走越快的趋势,不得不出言阻止,“你的腿还禁不起剧烈活动,再要跌倒磕碰了,我可不保证还能治好。整天不是琢磨操心就是来回折腾,你自个的身体就恢复得很好么?”
苏宴只好坐下,心烦地用手指叩着桌面:“会不会是我让他学着解决云堡的防务问题,还要写信,逼得太紧了?”
如果自己亲自致信云堡,或者交代给下属,其实花不了多少精力,但他想给云毓找一点事情忙碌,也是放下一桩挂碍。
“耗费些精神气力,于他并无不妥,问题不是出在这里。”奚茗画道,“我也是与他谈了几次心,才渐渐想明白。所谓过犹不及,你安排的环境和条件太好,病情也好转得太快,可能起到了反作用。小苏,如果我没有判断错,他自己心里并不希望好起来。”
他看着苏宴脸上一掠而过的疑惑,叹息了一声:“心病不同于一般病症,苏聆雪才是他的症结。药石也好,转移注意也罢,都不过收一时之效,是为了争取时间令创痛平复,以致渐渐看开、淡忘。可是在云堡主心里,既接受不了小苏不在了,也不能容许自己从此放下,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所以全力治疗减轻病痛,反而会令他产生抵触和抗拒,因为痊愈就等于背叛了死去的小苏。”
“我又没死。”苏宴面无表情地说道,“就算真死了,也用不着他殉情。”
“传闻历代云堡堡主多为冰山美人,等闲不动尘心,然而一旦钟情,必然远比常人痴心。”奚茗画叹道,“我现在相信了。”
苏宴望了他一眼,却没再说话。从答应留在璇玑阁起,他所见到的云毓一直是顺从而配合的,住进莫云海,即使艰难也尽量吃饭、服药,乃至看书写信,接受每一项安排。在几乎所有人眼中,他应该都是在努力好转、恢复。但他的眼睛却仍然显得空洞而茫然,偶尔激起一点神采,下一瞬又会归于麻木。莫云海的竹林泉水清幽如画,晨昏云霞绚烂似锦,话本很好看,前人诗篇文采斐然,舞俑巧夺天工,每一件每一样云毓都觉得很好,表达过真心的感激和谢意,但是这一切,真的能进入他的内心么,还是犹如浮光掠影,短暂地映入那双寂寥无神的美丽眼瞳,随即就像烟花一样消散了。
怎么会有病人不盼望摆脱病痛?或许连云毓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那样高傲爱干净,又要强抹不开面子,害怕被嫌弃和厌烦,而今却连正常吃一顿饭,睡一晚觉都做不到。每次克制不住地在自己面前将刚吃下的食物吐出来,他脸上都有着掩不住的羞惭,如同万念俱灰,比死还难受。……
“小苏,”奚茗画见他默然不语,开口说道,“总是呕吐,不只是胃部,五脏六腑都受影响,时间拖得久了,对身体损害非小。”他停顿一下,斟酌着字句,“我观他脉象,虽然仍是不好,但心脉比起刚来时已稳定了一些。所以那件事,如果你要告诉他,选个合适的时机应是可以的,好处肯定多过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