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红豆和银针一并奉上:“世子妃,老奴的手很稳,只是怕您嫌疼。”
所欢瞄着赤红色的豆子,再想穿耳,心里也打起鼓来。
他是知道的,女子穿耳前,得先用红豆磨耳,将耳垂磨平,磨得宛若一张透光的纸皮,再将银针放在火上炙烤,烤到发烫,然后就可用针尖飞速地穿过耳垂了。
所欢年幼在青楼时,见过妓子在开苞夜前穿耳。
青楼里的妈妈手也很稳,粗粝的指尖捏着红豆,狠狠地搓十来下,尖锐的针就可扎穿女子小巧的耳垂。
那些妓子通常不会哭,但若是哭了,妈妈就会笑着调侃:
“这算什么疼?待过了今晚,你就知道什么是真的痛了。”
那时的所欢太小,听不懂妈妈话里的意思,天真地以为穿耳当真不痛。
也不怪所欢误会,谁叫他第二天见到的妓子,大多双目无神地瘫软在床榻上,毫无尊严廉耻地敞着双腿,露出糜烂的花心呢?
那时的她们早就忘了穿耳时流下的一缕稀薄的鲜血。
可那毕竟是针啊。
所欢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针尖。
“世子妃!”瑞雪和崔妈妈异口同声地惊叫。
他也低低地呻吟起来,缩回的指尖上多出了小小的血点。
“世子妃,要不然不……”崔妈妈心有余悸,看着瑞雪拿帕子捂住所欢的手,额上又沁出了冷汗。
“不,我要穿。”所欢却不听劝,丢开侍女的帕子,将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吮吸,“就算痛,也就痛两回。”
他心道,再痛,也不会比第一次被父王欺负时疼了。
第96章
所欢如此想,紊乱的心跳也逐渐平稳下来。
他端坐在黄铜镜前,让瑞雪撩起自己松散的墨发,露出了小巧精致的耳朵。
“崔妈妈,别磨蹭了。”所欢甚至还笑着催促嬷嬷,“刚刚赵泉不是说了吗,宫里头来人了,我可不能让人久等。”
崔妈妈深吸一口气,捏着红豆,强笑道:“世子妃说笑了。您是我们楚王府的世子妃,世上比您尊贵的,又有几个人?她等就等了。”
她边说,边将红豆按在所欢薄薄的耳垂上。
所欢的睫毛狠狠一颤,眼底滑过小小的惊慌,但这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很快就被他压制了下去:“可她不一样呀。”
“嗐,有什么不一样?”崔妈妈跟了老太妃大半辈子,见多识广,手中动作越来越快的同时,嘴皮子也利索起来,“世子妃,出身固然重要,可再尊贵的出身,也能在一夜之间连城门口的乞丐都不如。”
“……何况,有王爷的宠爱,您担心什么呢?”
崔妈妈的话说得其实已经过于逾矩了。
但话里的意思她不说,所欢心里也清楚——有楚王在,如今的新后就是秋后的蚂蚱,就算她真的将嫡亲的妹妹送入了王府,她们也没几天好日子过。
当今陛下的龙椅都不知道还能坐几日呢!
皇后的嫡亲妹妹又算得了什么?
“妈妈的话说得不错,但我担心的何止是这一件事?”所欢的耳垂被红豆磨蹭得发起烫来,他不舒服地仰起下巴,暗暗攥紧了衣袖,“就算她什么都不是,也闹到了我面前,我若是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岂不是丢了楚王府的面子?”
所欢说话间,攥紧了衣袖,挑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她敢来楚王府,不就是仗着有个当了皇后的姐姐吗?”
“……我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因为她觉得我出身卑贱,是个妖道——世人大多如此看待我,对吧?”他巧笑嫣兮,镜中也出现出一张明艳的笑脸,“既如此,我就让她看看,何为妖道。”
所欢话音刚落,崔妈妈就将烧红的银针戳进了他的耳垂。
尖锐的刺痛逼红了他湿漉漉的眼尾,一条细细的血线顺着耳垂落到了颈窝里。
镜中人也红了眼眶。
那人松松散散地披着雪白的道袍,墨色的八卦图案从未束紧的腰带间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个角。
他着道袍,却与仙风道骨不沾任何的边,橙黄色的镜面映衬下,猩红的眼尾挂下晶莹的泪珠,眼神里全然是光怪陆离的妖冶。
“世子妃?”崔妈妈胆战心惊地擦去所欢耳垂上缀着的血珠,又抹了药膏,“你……”
“继续,”他咬着牙,盯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我又没有喊停。”
崔妈妈的心里滚过一阵浓烈的不安,仓皇捏起红豆,继续战战兢兢地碾起来。很快,滚烫的针再次逼近耳垂。
所欢的眼里顷刻间弥漫起淡淡的水雾,藏在袖中的手也握成了拳。
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在瑞雪的搀扶下,趴在了铜镜前。
他闻到了血腥味,也尝到了血腥味。
“你们……都出去。”但所欢没有让侍女和婆子留在身边。
他等瑞雪和崔妈妈都离去,才艰难地抬起头。
涂了透明药膏的耳垂微微泛着红,刚刚流出来的血都被擦净了,一点血迹也没有留下,所欢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他意识到自己在失落什么。
即便父王的心里已经有了他,他也依旧奢望着成为那个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父王身边的人。
他不想做世子妃了,更不想在父王面前以“儿臣”自居。
某一刻,他悲哀地意识到,他连青楼里的妓子都不如。
他嫁人前,都没能穿耳呢。
所欢愣愣地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半晌,忽而伸手拔去了头上的金簪。
他翻箱倒柜地找出入王府时戴的那根做工粗糙的木簪,重新挽了发髻,又寻了两枚最简洁朴素的白玉耳坠挂在耳垂上。
所欢做完这一切,望着镜中的自己,觉得还缺少些什么,又不甘心地抬手抹了抹红艳艳的唇,再将指尖上沾的胭脂带过眼尾。
一抹赤霞瞬间浮现,因失去金簪而残缺的那份尊贵也被妖艳弥补。
所欢抹完眼尾,又取出香粉,低头轻嗅。
或浓或淡的芳香在卧房内弥漫开来。
他凝神思索,指尖在几种香粉前徘徊,最后选定了一种,用指尖蘸了,继而扬起纤长雪白的脖颈,慢条斯理地涂抹起来。
铜镜前,穿着精致道袍的“道士”慵懒地抹着香粉,红润的嘴唇开开合合,泄露出几声无意识的喘息,此情此景,活色生香,直叫人脸红心跳。
不过,如此,才最妖艳,不是吗?
所欢抹完香粉,心满意足地后退半步,对着镜子熟练地勾勒出两抹柳叶细眉。
镜中人肌肤如雪,顾盼生姿,眉心的青莲勾魂摄魄,简直是个会吃人的艳鬼,任谁看了他,都不得不赞叹一声倾国倾城,再暗暗腹诽,觉得他是个能让君王不早朝的妖孽。
“甚好。”所欢戴上面纱,执起拂尘,离开卧房前,喃喃自语,“我本如此,她要看,便看吧。”
热滚滚的夏风拂面而来。
侍从恭敬地跪在院中,一袭雪白道袍的世子妃在侍女的搀扶下,施施然走了出来。
勾人的幽香随风飘散,迷得侍从待他走远,都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而新后的嫡亲妹妹在等了小半个时辰,喝了不知多少杯茶水后,也终于等来了传说中的楚王府世子妃。
她来楚王府前,特意入宫见了阿姊。
她们皆是当朝一品大员,殿阁大学士云江畔的嫡出女儿,自幼娇生惯养,说是天之娇女不为过。只是她还从未见过阿姊如此忌惮一个人。
“阿姊,他不过是个双。”
“柳儿,你若见过他,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新后将手中的茶碗重重地砸在桌上,“陛下的后宫中纵有三千美人,也从未出过这般妖艳的人物来。”
云柳诧异地反问:“阿姊是说他的皮相比女子还要美?”
“他那样的长相,还谈什么女子不女子?”新后嗤笑一声,不甘地剔着红艳艳的指甲,“只一双眼睛,就能勾去天下男子的心神……简直是个披着道士皮的妖精!”
“阿姊,我不信天下有这样的人。”云柳自负美貌,对阿姊的话不以为意,“再说,楚王若是贪图美色之人,陛下为何要如此忌惮?”
“……阿姊,就算楚王当真喜欢美人,我也并非没有胜算。”她骄矜地抬起下巴,“阿姊没有透出将我送入王府的口风前,盛京城中的名门望族,家中但凡有未婚配的男子,皆来我们云府提过亲。”
“可阿姊让你嫁入王府,不单单是为了权势。”
云柳神情微变:“阿姊的教导,我都明白。”
“……我会成为楚王妃,无论日后如何,都会拼尽全力,为云家争一个富贵的未来!”
云柳在走进楚王府的时候,心里都没有产生丝毫的动摇。
她没有将一个出身青楼,又被盛京城中百姓戏称为“妖道”的世子妃放在眼里。
直到所欢出现在云柳的眼前。
她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脸,只是循声回 头,便是惊鸿一瞥。
那抹不同于女子的纤细窈窕的身影静静地立于廊下,仿佛沾着早春露水的桅子花花苞,纯洁如稚子,娇嫩地缀在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