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然回神,对上所欢含笑的眼,惊恐不减反增。
幽暗的祠堂,明明灭灭的烛火,随风飘散的纸铜钱,美艳得雌雄莫辨的世子妃……
一切的一切,都透出一种阴森而可怖的诡异来。
云柳猛地后退了几步,五指死死地攥住了侍女的手腕:“你……你……”
所欢问完,并不去看失态的云柳,而是俯身,隔着面纱吹熄了最后一根摇曳的白烛。
晦暗的光落在他的眼窝里,照亮了一小簇浓密的睫毛。
而烛火熄灭后,他又成了隐藏于夜色中的艳鬼。
“云小姐已经祭拜过先王妃,不知何时回宫向皇后娘娘复命?”
“我……我……”云柳心生畏惧,在气势上不自觉地输了一大截,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我何时回去,与你……与你无关!”
所欢理所当然地笑笑:“的确与我无关。”
“……那云小姐就请便吧,”他抬手扶住了瑞雪的手,“我身体虚弱,不能在祠堂久留。崔妈妈,你留下,陪着云小姐,她若有什么要求,千万不得怠慢。”
跟着云柳回到祠堂的崔妈妈立刻答应下来:“世子妃放心。”
“……祠堂虽然冷清,但云小姐有什么要求,老奴肯定会尽量满足您。”
说话间,所欢已经走到了祠堂外。
他雪白的衣摆带走了最后一抹明媚的阳光,云柳的眼睛在祠堂的门缓缓合起来的瞬间,兀地睁大。
“不,我不——”她惊恐地往前跑去,像是要抓住所欢的衣袖,可惜她刚迈步,就被崔妈妈一把抓住了手腕。
婆子的手犹如粗砺的藤蔓,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细嫩的皮肉上,三两下就磨出了血红色的印子。
“云小姐,”崔妈妈干巴巴的笑声也从云柳的身后不怀好意地传来,“还请您在祠堂中好好祭拜先王妃,不然,老奴不好在皇后娘娘和世子妃的面前交代啊。”
云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来楚王府的借口反被利用,成了她无法轻易逃离祠堂的枷锁。
她战战兢兢地抬眸,借着再次被婆子点燃的白烛,面对一层又一层黑压压的牌位,终于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那是牌位吗?
那是千千万万如厉鬼一般的亡魂!
那是……那是被世子妃用恶毒手段镇压,无法投胎转世的冤魂!
“啊——鬼啊……”
刚走到院中的所欢听见云柳的叫声,脚步微顿。
他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也不必一直关着她。”
所欢瞥着云柳带来的侍女,用只有他和瑞雪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吩咐:“父王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他倒是不怕云柳带来的侍女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所欢看人很准,他知道那个侍女比起云家的二小姐,会审时度势多了。
他只是想给云柳一个教训罢了。
那个位置,无关出身,无关地位,他既然动了心思,那么从始至终,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世子妃,这事儿若是传到王爷的耳朵里……”瑞雪不明白所欢的心思,有些担忧,“这毕竟是云家的二小姐,就算王爷不生气,您一直将她关在祠堂里,宫里那位听说了,也会生气的。”
“不会。”所欢却笃定地摇头。
“奴婢糊涂了。”瑞雪还是不明白,“世子妃,您是说王爷不会生气,还是说宫里那位?”
所欢笑眯眯地答:“都不会。”
赫连与寒怎么会生气呢?
他连他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都见过了,区区一个云家的二小姐,算得了什么?
他能感觉得到,他的父王喜欢的,就是这个坏得真实的他。
至于皇后“皇后娘娘之所以想将嫡亲的妹妹嫁入王府,不就是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了当今陛下的皇位不稳吗?”所欢撩起一缕垂在耳侧的碎发,手指带过刚扎穿的耳垂,疼得轻轻吸了一口气,“既然动了这样的心思,哪里会在乎妹妹在祠堂中受了惊吓?”
“……她要保住的是整个云家,云柳又何尝不知道这样的道理?”
“……所以这位云家的二小姐呀,就算今日在我这儿受了再多的气,也不会去同她那个在宫里做皇后娘娘的阿姊说的。”
“她还以为自己的忍气吞声会有什么结果呢。”
所欢用最柔和的语气说出了最无情的话。
第99章
瑞雪听得似懂非懂,所欢也没有再多费口舌。
他回到卧房,施施然地坐在了黄铜镜前。
午后的光洋洋洒洒地透过轩窗,落在了所欢的眼底。他撩起头发,仔细地打量方才刚扎过的耳垂——那里还泛着红,小小的玉坠随着他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地晃动。
“瑞雪,去把父王给我的首饰都拿来。”所欢美滋滋地回过头,“时辰还早,我要一齐试试。”
“世子妃,您的耳朵刚擦完药,耳坠看看还行,试就算了吧。”侍女依言将首饰拿到他面前,“万一害了病,王爷会心疼的。”
“也是。”所欢遗憾地“啧”了一声,但他就算怕疼,也还是放不下瑞雪拿来的首饰,心痒难耐之下,干脆让侍女将匣子里的耳坠都摆在眼前,然后抱着胖乎乎的招财,专心致志地挑选起来。
幼虎在别人怀里不乖,可到了所欢怀里,就乖得和真的狸奴一般,圆溜溜的脑袋搁在他的臂弯里,眼睛随着他纤细的手指来回晃动。
瑞雪给所欢沏了一杯茶,余光瞥见招财,忍不住笑出声来:“昨儿个赵泉还和奴婢抱怨,说招财差点咬到他呢。”
“招财这么乖,一定不是故意的。”他头也不抬地揉着幼虎的脑袋,顺手接过茶碗,抿了一口,“你瞧,他在我怀里都不动呢。”
瑞雪也去看幼虎,只见它橙黄色的竖瞳里闪过危险的光,头皮登时一麻,想要再细看的时候,招财却已经将头重新搁在了所欢的小臂上,乖得仿佛刚才那一眼都是侍女的幻觉。
瑞雪也只得收回视线。
世子妃将幼虎当成狸奴养的事,说到底,是王爷的授意,她就算再担心,也没办法置喙。
所欢又看了会儿首饰,怀里的幼虎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他听着听着,眼皮也重起来:“瑞雪,扶我去歇一会儿吧。”予兮读家
“世子妃,招财……”
“父王不在,招财就在这里。”所欢可不管侍女的神情有多为难,自顾自地安排,“况且……我每次将招财留在房中,父王不见得不知道。”
知道了,也不过是在床榻之上欺负他罢了。
所欢如此说,瑞雪便不再多劝。
她扶着所欢来到床边,替他脱下了道袍,见他的衣袖上沾染了些许灰烬,心思忽而一动:“世子妃,虽说王爷不一定会在意云家的二小姐,可若是她蓬头垢面地从祠堂里出来,旁人不知道要怎么说您呢。”
所欢捏着茶碗的手一顿,挑眉不耐地轻啧:“也是。”
“……罢了,你去和崔妈妈说说,晚些时候,记得带云柳去更衣。”他担心的当然不是赫连与寒,而是流言蜚语,“我真是怕了。他们说我也就罢了,每次偏偏带着父王一起说嘴,真是……”
所欢嘀嘀咕咕半晌,声音渐渐小下去,只一个劲儿地催瑞雪:“你快些去。”
瑞雪道了声“好”,将床榻前的安神香点好,伺候他躺在床榻上后,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夏日的午后,连风都是燥的。
瑞雪到祠堂前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崔妈妈听见人声,从祠堂里走出来,瞧见她,眼里闪过了诧异的光:“世子妃有什么新的吩咐吗?”
瑞雪拿了帕子擦额角的汗,点头将所欢的顾虑说了出来。
“理应如此。”崔妈妈仔细地听完,松了一口气,“云家的二小姐怎么说都是个大人物,可不能在咱们府上受委屈。”
她语气戏谑,听得瑞雪也诧异起来:“妈妈不怕她在王爷面前告咱们世子妃的状?”
“你到底是年纪小,没经过事。”崔妈妈笑着打趣,“这样的手段别说咱们王爷不够看,就是在床榻上躺着的世子都未必会上当。”瑞雪蹙眉想了会儿,逐渐明悟过来,也就把心里的担忧放下了。
可不得放下吗?
这扮柔弱的本事,放在她眼里都上不得台面,更何况是王爷呢?
况且,世子妃的柔弱劲儿才是刻在骨子里的,举手投足间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娇媚,连女子都挪不开眼,王爷就更不会被一个云家的二小姐勾走了魂了。
瑞雪和崔妈妈又说了几句话,待天色渐晚,方往院外走,刚巧赵泉小跑着赶来,说王爷要回府了,她便转头往府门前去了。
却说赫连与寒回府前,已经从暗卫口中听完了所欢和云柳的交锋,唇角擒着点浅浅的笑,觉得有意思:“他使起坏来,倒还是这般机灵。”
“殿下,云柳毕竟是云家的二小姐,世子妃再生气,也只能将她关在祠堂里。”秦毅闻言,跟着打趣,“若是不是顾忌皇后娘娘,世子妃怕是连府门都不给她进呢。”
“就算是现在,他若不想让云柳进门,也没人敢置喙。”赫连与寒轻哼摇头,“说到底,胆子还是小,本王平日里教他的,都混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