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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蓝祈再三保证自己没事,那也只是就结果而言,并不能代表过程也安然顺遂。夜雪焕并不想深究他为何有这种特殊体质,竟然可以自行排毒,被红龄吹捧成天下至毒的碧磷蛛也奈何不得他;但这种违背常理的身体机能势必带来反噬,否则他为何含糊其辞,只强调无事,而不做具体解释。
青电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缓缓而行,原本若是全速奔跑,回到婺州官邸最多不过一炷香时间;但夜雪焕不敢快,怕颠簸中又加重蓝祈的伤势,只能牺牲速度,尽量保持平稳。
从表象来看,蓝祈最多不过是吐了一口逆血,将碧磷蛛毒排出了体外;但脸色却苍白得像是放尽了全身的鲜血,额上满是细密的冷汗,一手死死捂着自己心口,疼得浑身都在不规律地抽搐痉挛,下唇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小口小口地抽着气,竭力调整着呼吸,听上去却如同是低声的啜泣,脆弱而无助。
夜雪焕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颈窝里,不断在他发顶落下亲吻,试图给他一些安慰;蓝祈另一手握着他的小臂,却始终没有真的发力去捏,只把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在自己身上。
夜雪焕心乱如麻,到如今才算真正明白,蓝祈当初那句话是多么无法反驳的真理——再疼也只能是他自己的,无论把他抱得多紧,也无法替他分担一丝一毫。
蓝祈此刻的每一分痛苦都似乎成了无声的控诉,这场诱捕比计划中的还要顺利,却只有他遭了暗算;明明保证过不会让他受到伤害,最终却还是没能保护好他。那只碧磷蛛诡谲莫测,红龄完全可以让它去咬夜雪焕,却偏偏用在了蓝祈身上,就是要他看着蓝祈死在眼前,分明就是对他的嘲讽和蔑视。
他懊恼极了,深恨自己的麻痹大意,明知红龄狡诈,怎么能放任蓝祈去她身体里掏东西。若非蓝祈有着某种连红龄都不得而知的保命手段,若是那只碧磷蛛真的要了蓝祈的命,他又该如何?即便是真的让整个颐国做了陪葬,又有何意义?
“……蓝儿。”他抚着蓝祈鲜血淋漓的下唇,将自己的右手拇指送入他口中,用扳指顶住他的牙关,“乖,别咬自己。”
蓝祈眼神涣散,气若游丝,任由他将手指顶了进来,却已经没力气再咬,眼皮一阖,脑袋软绵绵地歪到一边。
夜雪焕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得了,下意识就要去扯自己颈中的小琉璃瓶。文洛在一旁见了,忙出声阻止:“殿下,不可!”
夜雪焕闻声回头,凤目中血丝遍布,看得文洛都不禁心头发怵,却还是硬着头皮劝道:“殿下,‘蛇眠’的药效太过霸烈,蓝公子本就体质亏虚,不可乱用。”
夜雪焕咬牙道:“那你说该如何?”
文洛见他这近乎疯魔的模样,心中暗叹,却也只能如实答道:“看蓝公子如今的情形,似乎只是因为疼痛昏厥,脱了力,不似有生命危险。他既说了没事,不如……信他。”
夜雪焕听他说了等于没说,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既然太医说没有生命危险,也稍稍定心,加快了马速。等回到官邸,蓝祈已经缓过神来,虽然依旧虚弱,好在神志清醒。
夜雪焕将他抱回住处,小心放到床榻上;蓝祈却似乎不愿就此躺下歇息,勾着他的脖子,哑声喊道:“殿下……”
夜雪焕拥着他,低声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蓝祈摇摇头,“没事了。”
夜雪焕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沉默片刻,还是觉得有些事情必须问清楚,否则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斟酌了一下词句,问道:“红颜枯骨是什么?”
蓝祈知道他想问什么,摇头道:“云雀的秘药,服下之后无痛无觉,重伤不死,一年之内,刀枪难入、水火不侵,即便肠穿肚烂也能行动如常;然而药效一过,立时毙命,药石无医。我身上没有,也不会去碰那种东西。”
夜雪焕不语,只低头注视着他,眼神深沉锋锐。蓝祈不敢直视那双凤目,闭了眼伏在他肩头,轻声说道:“……殿下说过,允许我有所隐瞒。”
夜雪焕无言以对,一时竟忘了还有这一茬,被他堵得无法再问。
“也罢。你不想说,我不勉强。”他捧着蓝祈的脸,强硬地让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只老实答我一句,是不是真的没事。”
蓝祈轻轻点头,“碧磷蛛毒太过猛烈,总还是要付点代价。这噬心之苦……我也不是第一次了,睡一会儿就好。”
夜雪焕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又问道:“晚些让文洛看一下,好不好?”
语气轻柔和缓,竟是在征求他的同意;说了不勉强,就一定会尊重他的意愿。蓝祈心头又软又暖,却也知道仅凭自己的一面之词,他始终无法真正放心,于是点了点头,在他胸前轻蹭。
夜雪焕替他换上床头的里衣,简单洗漱一番,扯过被子将他裹起来,“乖。你睡,我抱着你,好不好?”
蓝祈感念于他的体贴,对于欺瞒一事更加愧疚,闷声道:“我真的没事……对不起。”
“既是你保命的手段,合该不让任何人知道。”夜雪焕低声叹息,“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又让你受苦。”
蓝祈摇头道:“是我自己大意了。明知羽部善使虫蛊,没想到他们竟真的养出了连我都察觉不到的东西。好在红龄也失了理智,只一心要我死,否则若是让这虫子咬了殿下……”
他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夜雪焕怀里,缓缓说道:“……我又岂能独善其身?”
简单的一句话,却听得夜雪焕心头微颤。
他的意思是,若是夜雪焕真的遇到不测,即便他有脱身的能力,也不会做覆巢之下的完卵。
轻描淡写,却给出了生死不离的承诺。
“……小傻子。”
夜雪焕低下头,一手托起他的脸颊,舔舐他齿印交错的下唇。柔软的唇瓣被他自己咬得发肿发烫,微微渗着血丝,尝起来竟似乎是甜的;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不沾杀气,所以连血液都格外纯净,没有太多寻常人该有的血腥味,与他本人一样清淡甘洌。
厮磨片刻,蓝祈主动伸出了舌尖,夜雪焕便用齿尖轻轻叼住,含入口中细细吮吸。
他知道这是蓝祈平日里最喜欢的亲吻方式,绵长而不激烈,暧昧而不情色,欢好之后给他一个这样的吻,就能让他沉浸在余韵里享受许久。此时蓝祈虚弱,夜雪焕不敢太过放纵,感觉到他呼吸渐促,便及时放开,只在唇上反复流连,低喃道:“乖。睡吧。”
蓝祈仰头在他下颌上浅浅亲了一下,身体渐渐瘫软下来。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是何时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往日里若是被调戏狠了,就会去咬夜雪焕的喉结;夜雪焕偶尔也很享受这种赌气般的小报复,可他终究是个强势的皇子,哪怕对象是蓝祈,也不喜欢被触碰到颈间这样危险而脆弱的部位,往往不等蓝祈咬上来就会主动避开,让他咬在其他地方,比如锁骨或是下颌。
往来的次数多了,蓝祈倒也摸清了他身上的几处敏感带,下颌虽说不上其中之一,但每每被亲到,他都会很高兴;到了后来,蓝祈睡前一定会在他下颌上亲一下,带着些道晚安的意味。
夜雪焕对他这些小习惯了若指掌,无声地笑了笑,也亲亲他的额头,伸手在他背上轻拍,一如之前的每一个夜晚。
蓝祈觉得自己当真是被养得娇气了不少,受了这么多年的噬心之苦,此次发作与往年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却反而比任何一次都要让他委屈难忍。因为身边有了可以依靠的对象,从前只能自己承受的痛苦有了倾诉之处,就抑制不住地想要撒娇。看着那人焦急心疼,就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慰,甚至可耻地想要变得再虚弱一点,好让他再心疼自己一点,把所有目光都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
虚弱和疲惫会让人变得患得患失,平日里压抑的种种不安都会浮现上来。蓝祈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他自私且贪婪,卑劣又不择手段,有很多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得到了保护,得到了宠爱,得到了真情,却根本无法满足,还想要霸占这个温柔的怀抱,牢牢地霸占一辈子。若是终有一日要让出这个位置,倒不如索性死在这个怀抱里,把自己的鲜血洒在他身上,让他永远无法再拥抱其他任何人。
如此阴暗的想法让蓝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之中,可那种温柔实在太诱人太美好,上了瘾就再也戒不掉;就好像此时在背后轻拍的手掌,缓慢的节奏和轻柔的力度,一点一点剥掉了他的防备,每每就能把他带入深眠里,再在絮絮的亲吻中醒来。这样的温存日复一日,他只能心甘情愿地沉沦。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自以为昏沉沉地想了许久的心思,但夜雪焕看得出来,蓝祈几乎是在闭眼的瞬间就睡了过去——或者说是昏了过去更加准确些。
他看着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两个月来好不容易养出了些红润的气色,一下子就连本带利地还了回去。虽说蓝祈性命无虞,却让他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哪怕到了现在,他也没有半点大获全胜的喜悦,反而更加心疼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