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越张口欲言,被魏俨暗中捏了一把,只好识趣地闭了嘴。恰好童玄也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玄蜂侍卫,将赵英和红龄带了上来。
赵英再是十恶不赦、罄竹难书,到底是个朝廷命官,尚未定罪之前还是要给些体面,此时已经换了身干净衣物,被手铐脚镣束缚着。虽然脸色煞白,人却已经冷静下来,顺从地跪在堂下,眼睛盯着地面,缄口不言,显然并不打算配合。
相比之下,红龄则要凄惨得多,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还塞着那块擦过她自己体液的帕子;为防她身上还有其他毒虫,抓回来之后就在浓盐水里泡了半夜,浑身湿透,紧贴在身上的衣物勾勒出傲人的曲线,可惜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欣赏的兴趣。玄蜂对她自然没有任何同情可言,带上来之后随手就往地上一丢,将她口中的帕子扯了出来。
这块帕子被蓝祈刻意地塞得很深,将她喉咙口磨得干涩发麻,恶心反胃了大半夜,此时口中陡然一松,顿时就呕了两口黄水出来。
她身上那些原本并不严重的擦伤里都是干涸的盐渍,被泡得皮肉外翻,肿胀发白,而她就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脸上带着暧昧妖惑的笑意,拖着黏腻的语调说道:“怎么,殿下这就要上刑逼供了?蓝祈那个小杂种没告诉过你,刑讯对我云雀之人都不管用么?”
夜雪焕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上刑这个说法太难听,我不喜欢。何况你说得的确不错,你嘴里供出来的词,我一句也不敢信。哪怕你上街大喊大叫说刘霆就是罪魁祸首,我也只不过能多给你安个诽谤右相的罪名。说句实话,留着你也无甚大用。”
红龄娇笑道:“那殿下何必大费周章?直接封了我归心楼不就是了。”
夜雪焕也笑道:“那我还如何抓你带进重央的几十条狗?”
“是,我承认是栽在蓝祈这个小杂种手上了。”红龄挑着嘴角,模样嚣张至极,“但那又如何?你以为他当真就对你毫无二心么?”
夜雪焕挑了挑眉梢,见她到了如今还要挑拨离间,饶有兴致地看了半晌,这才悠然说道:“听你这口气,皇陵钥匙果然是在玉无霜手里了。”
红龄勃然色变,嘴唇都发了白,眼中恨意大盛,咬牙道:“好,不愧是你三殿下,连蓝祈都被你骗得死心塌地,皇陵钥匙也要为你寻来!”
“骗这个字也很难听,我也不喜欢。”夜雪焕单手支颔,语气越发和煦轻缓,“蓝儿我也要,皇陵钥匙我也要,有何矛盾之处?”
红龄呆愣半晌,突然放声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讥讽道:“你也不过拿蓝祈当个诱饵,想抓玉无霜罢了!喜欢他?你护得住他吗?若不是那小杂种身上不知有何蹊跷,如今早就死了!这世上多少人都在盼着你死,他跟着你,总有和你一起死的一天!”
一番话把夜雪焕的痛处戳了个结结实实,整个书房里气氛骤冷。
“我当然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死。”夜雪焕脸上依旧带笑,不急不缓地说道,“只要让这些人先死,不就是了?放心好了,除云雀,拔刘家,灭颐国……”
“……我会一样一样,慢慢来。”
“……”
红龄看着他,一时竟也笑不出来了。夜雪焕在战场上多年浸染,一将功成万骨枯,杀性早已深入骨髓。单就这样一个杀机毕露的眼神,竟似凝聚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说要除云雀、拔刘家、灭颐国,就一定会做到,毋庸置疑。
“至于你……”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终于老实了的红龄,眯起了那双锐利的凤目,“既然你说了绝不轻易自尽,我也想看看,你的命有没有你的嘴硬。”
他看向魏俨,故意问道:“此番南巡,羽林军来了多少人马?”
魏俨一愣,猜到他想要做什么,但对于红龄也并无怜悯,答道:“羽林军此次共来了三百六十人马,都在婺州城外扎营候命。”
夜雪焕冷冷道:“都说你们羽部的影魅个个颜媚形娇,你这个羽首想必更是个中翘楚,希望不要让羽林军的弟兄们失望了。”
红龄昂首笑道:“区区三百六十人就想要我屈服么?只怕你们重央军中这些愣头青,在我手下都过不了片刻!”
在场几人不约而同地投去了嫌恶又不齿的目光,就连赵英都抽了抽嘴角,暗想这女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夜雪焕看着她,云淡风轻地说道:“三百六十人马……除了人,还有马呢。”
“……”
一句话的冲击力太大,红龄被拖下去时,脸上尚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楚长越惊得说不出话来,魏俨神情复杂地问道:“真的要……马?”
夜雪焕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除非你羽林军三百六十人,还对付不了她一个。”
魏俨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堂堂禁军,就被你拿来做这种事……我都不知要怎么和军中弟兄解释。”
夜雪焕不理他,又看向了赵英,“赵总督……”
赵英哪能不知道刚才那一出纯粹是杀鸡儆猴,脸上虽然强自镇定,被叫到名字时还是不禁哆嗦了一下。
“……不要怕。”
夜雪焕看到他的反应,轻笑出声,“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我无权对你用私刑。你这私贩人口的案子实在太大,自然要交由刑部定夺。想必过段时日,刘相就会派人来押解你回丹麓候审,我不过暂时看管你一阵罢了。”
他故意将“刘相”二字强调了一遍,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赵英充耳不闻,一味沉默。夜雪焕也没指望他会轻易开口,何况就算他真把刘家供出来了,没有实质的证据,也很难将刘家拖下水。人证始终没有物证来得有说服力,要拔刘家也非一日之功,他一点都不急。先吓唬吓唬赵英,再晾他个几天,把他的心彻底晾凉了,到时候再问话也不迟。
将赵英也押下去之后,夜雪焕轻舒了口气,揉了揉发疼的眉心。他也不是铁打的身子,这几日都在高度戒备,昨晚又一夜未眠,实在困乏得很。楚长越和魏俨也都一脸疲色,稍稍告一段落之后,便各自回去休整。
此时已近正午,一场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越下越大,毫无停歇之意。
夜雪焕回房将蓝祈喊起来吃饭用药,见他虽说精神不济,但行动如常,总算放下心来,饭后便抱着人躺回了床上,准备补个午觉。
单调枯燥的雨声很是催人入眠,夜雪焕闭着眼,从背后拥着蓝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了大致情况,又问他对玉久的处置是否妥当。蓝祈沉默片刻,轻轻点头,“只能如此。”
“若是……”他犹豫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若是我以后也变成那样……殿下会如何处置?”
夜雪焕心头一紧,觉得他话中有话,不似是单纯的有感而发,伸臂将他抱紧,哑声问道:“你会变成那样么?”
蓝祈摇摇头,“……我不知道。”
夜雪焕想起他曾说那样的噬心之苦已不是第一次,也不知究竟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多少次,又还能这样有惊无险地度过多少次,竟觉得喉头都有些发酸,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尖,低声道:“乖,别怕。以后都不让你去涉险了。你乖乖在我身边,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他轻抚着蓝祈的心口,“还疼不疼?”
蓝祈不答,翻身缩进他怀里,呼吸有些急促,脸颊蹭着他的颈窝,动作里带着几分赧意,闷声说道:“抱抱我……就不疼了。”
夜雪焕失笑,小猫儿果然比任何人都能察觉他的心思,看似是在向他撒娇,其实又何尝不是在安抚他,告诉他自己平安无事。他收紧了手臂,凑到耳边低喃:“乖。再亲亲你,好不好?”
也不等人回答,托着他的后颈,吻上了那柔软的唇瓣。
“蓝儿……”
亲吻的间隙里,蓝祈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莫名的狠决之意,“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红龄的话到底刺痛了他,无论他表现得多么强势坚决,没有保护好蓝祈也是不争的事实。好在红龄用的是毒,而蓝祈又体质特殊,总算没有酿成大祸。然而若再有下次,还能不能有这般幸运?
再是个呼风唤雨的皇子,也总还是有动摇和不安的时候。红龄触了他的逆鳞,自然要承受应得的罪责;但被碰到的逆鳞始终会痛,会不自觉地害怕被再次触碰,无论如何施与惩戒,这种疼痛都无法轻易消弭。
“……嗯。”
下唇被时轻时重地吮着,所以蓝祈的声音有些含糊,绵软却坚定,“殿下也不会放我离开的,是不是?”
“……嗯。”
连绵的雨声将床笫间的方寸之地衬得更加安宁,被窝里的拥吻便显得愈发情深意浓。无关乎肉*,只是在抚慰着彼此的不安,确认着彼此的存在。
誓言或是承诺,在各种各样的现实面前总是脆弱而不堪一击;唯有此刻在雨声中相拥而眠的温存,才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
婺州到底只是个边境小城,上传下达不甚方便,于是次日便整装回了商台郡的郡府屏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