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祈并不畏惧,看向巷子深处的黑暗里,淡淡说道:“上头可当真看得起我,派了这么多荆刺出来。”
“何必这么谦虚。你可是能从王宫里逃出去的金睛,我还怕这点人拿不住你呢。”
巷中走出来的女人依旧一身艳红,只不过是一身窄袖束腰的短衫,领口低敞,长发高束,一双狭长的柳叶眼中光芒闪动,不是那种勾人魂魄的妩媚,反倒是一股子精明干练的风情。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露出了属于上位者的气势,虽然身段不高,却生生透出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你说你这又是何苦?都被【哔】软了腿还要往外跑,只能借着暗巷甩脱跟踪,岂非有辱你金睛之名?”
蓝祈直视着她,脸上波澜不惊,“红龄大人才是辛苦,巅峰时期卸任羽首,忍辱负重在鸾阳城里给西南总督当情妇。”
“你居然真的认出了我。”红龄双手抱在胸前,目光像是毒蛇一般在蓝祈身上逡巡,语调轻缓而慵懒,“我若没记错,你我只见过一次面,还是十余年前你初选的那次。”
蓝祈淡声道:“当初是红龄大人说我长得不够好看,才把我推给玉大人的。”
“原来你是记着这个仇。”红龄勾了勾唇角,眼中兴致渐浓,“好吧,我承认我看走了眼,想不到你竟这般有本事,勾搭上了重央的三皇子。若是当年进了羽部,只怕如今也能是个金羽了。都是玉无霜想不开,非要拉着整个睛部给她陪葬。你这样一个人物,竟也只能张开腿来换生计。”
她的话语可谓粗俗,蓝祈却完全没被激怒,声线依旧平淡无波,“分明是君上不仁,何必把错推到玉大人头上。”
“啧啧,玉无霜果真是好本事,一个个的都替她说话。”
红龄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神情里竟似真的有几分惋惜,“君上此举的确是过激了些,可玉无霜的秘密,你们又知道多少?一个个把她当成精神支柱,可她又把你们当成什么,你们可知道?像她那样的虚伪小人,何必白白受她牵累。不若你将她交出来,我荐你回去做新的睛首。如今睛部百废待兴,正需要你这样优秀的金睛去领导。”
蓝祈不为所动:“我若说不呢?”
红龄对他的回答丝毫不觉意外,冷笑一声,不再虚情假意地劝说,伸手朝身后招了招。
巷子深处缓缓走出一名少女,看上去年纪很小,长相甜美可爱,只是脸色过于苍白,神情木然,眼神空洞,肢体动作略显僵硬,不像是个正常人,甚至都不像是个活人。蓝祈之前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气息——或者说,她根本已经没有气息。
他不认识那张脸,却认得出那个身形,而且可以说十分熟悉。
“……玉久?”
饶是蓝祈冷静,此时脸色也不禁变了变。
红龄咯咯直笑,娇媚的笑颜在此刻显得尤为恶毒,“到底是个金睛,杀了岂不可惜。做成个人偶,摆着看看也不错,你说是不是?可惜方离被俘时就自尽了,否则还能凑个金童玉女。”
她从少女手中接过一只口袋,拉开束带,丢在蓝祈面前。里头装的东西散落一地,白森森的都是人的大拇指骨,一眼望去都数不清楚,横七竖八地落在他脚边。
“你们睛部叛逃的潜隐,除了右陵驻地的那个,一共三十七人,全在你面前了。”
蓝祈盯着地上的白骨,目光微冷。
“右陵驻地的那个是何情况,你必然也清楚了。”红龄的语调慢条斯理,似乎已经胜券在握,“你们这些潜隐太会逃,喙部的弟兄追得都很辛苦,所以抓回来之后想要做些什么,我也不好阻止,你说是不是?哪怕是动作慢了些,让他们自尽了,那尸体也还是可以拿来用一下的。”
她观察着蓝祈的表情,见他终于难以抑制地露出了嫌恶之色,便笑得更加开心,“当初你在鸾阳的一场反围剿好生精彩,十四名荆刺一个不留;喙部的弟兄们可都憋着劲,都想试试你这首席金睛的滋味,看看让重央三皇子都爱不释手的身子,到底能有多销魂。”
周围的黑衣荆刺全都冷笑起来,淫猥的目光赤【哔】裸地集中到蓝祈身上,仿佛他已经是只被扒光了的待宰羔羊。
蓝祈的眸光越发漆黑幽暗,冷冷道:“喙部果然都是些听话的狗,连发【哔】也要受人指挥。”
话音刚落,就感觉周围杀气暴涨,离得最近的几个荆刺恨不得立时就上来砍了他。
红龄轻笑,抬手阻住那几个蠢蠢欲动的荆刺,缓缓说道:“是啊,在你们睛部眼中,羽部是娼,喙部是狗,只有你们睛部才最金贵,自命清高,目中无人。可如今呢?还不是成了丧家之犬。”
她见蓝祈隐有怒意,就知道踩中了他的痛脚,笑得越发愉悦。睛部一场清洗之后,叛逃的潜隐大多都选择往重央境内逃窜,以为重央天高地远,却不知鸾阳城里还有个上任羽首坐镇,一个接一个地自投罗网。自从接下了追捕任务,她就以折磨和羞辱这些落网的潜隐为乐,无论是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看着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潜隐慢慢失去昔日的光彩,就觉得心中痛快无比。
从最优先的目标而言,她当然希望蓝祈能乖乖配合,主动供出玉无霜来,如此她也不会动蓝祈,否则会惊动三皇子,终究不是上策。但若蓝祈当真不识抬举,她也不介意让他吃些苦头,尤其是口头上的羞辱。
“说吧,玉无霜在哪里?”
红龄眯起眼,一抹黠色一闪而过,“她身受重伤,能逃这么久,必是已经服了‘红颜枯骨’,命不久矣,你清楚得很,何必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寄托什么希望?不要像你的同僚们那样,傻傻地相信玉无霜是什么心地纯良的大善人,为了她受尽屈辱,最后含恨而死。”
蓝祈心中微动,觉得她手上竟似乎还有些情报可以套,于是顺着接了下去:“你知她将死还要穷追不舍,看来也是想要她身上那件东西了。”
红龄果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某些含义,眉梢一挑,露出了一个了然又玩味的笑容:“原来如此,无怪你会如此急躁,原来竟也是个贪心不足的。”
她自以为抓住了与蓝祈谈判的筹码,轻叹了口气,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谆谆说道:“有些东西,不是你碰得起。睛首玉牌她或许都会给你,但唯有那件东西,她只可能给她玉家的人,你是绝对要不到的。”
蓝祈昂首道:“你也并非玉家之人,我要不到,你就要得到么?”
“那就不是你该费心的事了。”
红龄似是感受到他掩藏的焦躁,态度愈发轻缓,带着某种蛊惑的味道,“你如今已经是重央三皇子的人,荣华富贵、万千恩宠,何必要去染指那种东西呢?不若这样,你告诉我玉无霜的行踪,我也就当今日没遇见过你。玉无霜不会知道是你泄露的消息,你家三皇子也不会知道你深更半夜出来私会过女人。你从玉无霜那里得来的东西,我一样不要;你们睛部尚藏匿在外的七十余名活口,我也再不追究。如何,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蓝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倒像真的在认真考虑她的提议一般。眼见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浓,心里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忽然嘴角一翘,哂笑道:“谁告诉你……我是出来私会女人的?”
红龄脸色微变,就见蓝祈挑了挑眉梢,眉眼间竟隐隐有了几分三皇子的神韵,慢悠悠地说道:“月色正好,出来散散步、练练身手,不行吗?”
话音未落,袖中的信号筒已被拉去了引线,砰地一声,血红的焰光粲然升空,将半边天空都照得亮如白昼,站在高处的那些身影顿时无所遁形。
下一瞬间,密集的箭雨纷纭而至,转眼就放倒了周围屋顶上的黑衣荆刺,先后在闷哼声中栽落下来。
“蓝祈,你……!”
红龄心知中计,恨得直咬牙,却也没心思和他啰嗦,往巷子深处疾退。高处没了威胁,蓝祈蹬着巷墙上了房顶,又拉开第二枚信号筒。这次是蓝色的焰光,幽幽然绽开在天际,仿佛一团团阴森的鬼火。
再然后,震耳欲聋的爆鸣声骤然响起,两边的巷墙轰然倒塌,大大小小的石砾迸射飞溅,一时间地面震颤,整个巷子被笼罩在弥漫的烟尘里,刺鼻的硝磺味里混杂着血腥气,场面可谓触目惊心。
等到动静稍稍平息,扬尘逐渐散去,原本的一条窄巷竟生生成了一块空地,来不及躲闪的一众荆刺被碎石砸得东倒西歪,有些被砸中头部的直接当场身死,与之前中箭的尸体倒在一起,伤亡惨重。
明亮的火光从四面八方涌现,将这一片断垣残壁层层围住;肃杀的脚步声整齐而密集,听上去竟不下百人,全都是身着兵甲的羽林军。魏俨在最外围指挥布置,将听到动静、闻声寻来的的无关民众全都挡下。民众们见是皇族禁军,哪里还敢多生事端,一个个缩回家中,唯恐避之不及。
蓝祈站在屋檐上,眯着眼在废墟中仔细辨认,一时却也找不出红龄的身影。
“蓝儿,过来。”
夜雪焕被若干玄蜂侍卫护在中央,见蓝祈好端端地站着,心中稍松,赶紧将他唤到身边。蓝祈轻巧地落到地上,刚一走近就被拉了过去,旁若无人地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