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太重,余望陵一时还无法随意接口。这么一时片刻的功夫,余断江在金盏阁内听到了消息,匆匆赶过来了。
他一打照面,先看到那白发老叟,就先堆出了个笑出来,开口:“原来是杜老,怎么如此装扮?杜老家近日也被卷到了关氏祸案当中?”
他见人不说别的,先把绕岚坪事变推脱了一句。那杜老极看不惯他这副做派,哼笑了一声,说:“我不是为家人穿素,是为李家,是为这偌大的漓江穿素。也好,今日你们父子都到了,老叟倒想问问你们。到底是要对我们这些老人做什么,索性今天人齐,不若一齐杀了。也好过你今天杀一些,明天杀一些。如此麻烦。”
余断江北怼了这样一句,竟还能维持住面上的表情:“杜老说笑了,绕岚坪事变的案首,金盏阁正在彻查当中,日后必然给诸位一个交代。”
“交代?”那杜老叟仿佛听到了什么机器好笑的话,“究竟是交代还是灭口?恐怕只有余老歌主自己知道吧。”
“那林聿弗,几代的读书人,也有世代的荫封。昨日死在西城门,不比曝尸荒野的流民强多少。如今林氏一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灭了门,你金盏阁竟还敢说给交代,你究竟是要给什么交代?!”
杜老一席话激起千层浪,漓江这连日以来的不平和愤懑终于借着这么个场合全都爆发了出来。一群身着缟素的人,手持着挂着白幡的长竿,就要围住金盏阁众人。
远处,天空泛起了一星半点的白色,天要亮了。
余断江见此情景,眼色晦涩难明,闪过一丝恨意。余望陵站在一旁看得明白,这是发现人情终究走不通,又想效仿当日,重演绕岚坪惨案。
左右这些人既然亲眷都有损伤,要么是漓江失了势的老人,要么就是李王府旧部。日后也是要逐一清理的,日后就算朝廷追究,倒也好解释。
可就他想定主意,还没下令的那须臾片刻中,漓江的巷道,却突然多出了许多人马。
这些人出现的突然,连挡路的这些穿着素衣的人都没想到,还以为是金盏阁准备围剿他们的人手。很是乱了一阵,安静下来,才发现这些人马并非金盏阁的人。
这些人各自穿着不同纹样制式的衣服,看着并不是同一势力的人,此刻却联合起来,整齐划一的沉默着对抗着街道对面的金盏阁。
余断江眯了眯眼,认清了这些人身上穿的衣服,心下大骇,不知为何竟然连这些人都挑动了。
片刻,有人骑着骏马,从这批人马中间分道而来。行到近前,遥遥和同样骑在马上的余望陵和余断江对峙。
“金盏阁,好大的气派啊。”菱云夫人瞧瞧他们,露出个笑:“按理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是不该在人前如此行事,只是如今我李王府被当成了靶子,为了几个关联的世家亲友,不得不走这一趟。”
她巧笑倩兮,脸上丝毫看不出前几日在绕岚坪上的颓丧之色,开口:“明人不说暗话,绕岚坪一事真相为何,大家心里也很有数。只是金盏阁未免胃口太大了,吃下我李王府不算,还打算吃下一整个漓江吗?”
她这番话,成功在一团乱象的现场,又添了一把烧着的柴火:“不然,也请金盏阁解释下,日前在凭春坊肆意杀人的,究竟是哪路神仙吧。”
余望陵隔着人群看向菱云夫人。
他其实一开始就没想把菱云夫人怎么样。倒不是恻隐之心,只是极乐方一事,确实是需要菱云夫人相助,尤其是那些药人事败之后,他总还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替死鬼。
他不是太看得起她,这是事实。不错,菱云夫人是有些野心,也有些手腕,不过却也只是在妇人和那些阴私事里打转,眼界高不出男人的后院。
就这样的一个人,他原先即使意识到她要反,也只是觉得余少淼说不定能说动她当个幌子,撺掇魏建那个蠢货动兵。谁能想到人被逼迫到这一步,竟然还真能逼出些气魄。
“这是,当年北逃时,庐阳一派贵族的府兵?”余望陵问,“他们如何能信你。”
“我一介女流,有什么不好信任的。”菱云夫人笑的自嘲:“金盏阁这些日子,杀了太多人,犯了太多忌讳。有些人该杀不该杀的,有些事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如今是都杀了也都知道了。”
“现在意思其实很明白。”菱云夫人总算收了笑,忽然显示出一点真正的勋贵后裔的气质来。“漓江可以不姓李,但到底姓什么,不是由你金盏阁来定的。”
“若金盏阁再一意孤行,与漓江各处的士族再起冲突,我倒要看看,定州金銮殿前,你金盏阁真的能脱身干净吗?”
“哦对了,还有一事,或许余阁主想要知道。”菱云夫人说到这里,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笑:“余阁主漏夜出阁,想必是看到西城门的火光了吧。如今耽误在这里,可是还不太清楚那边的情状?”
“其实不过是走了水,不过昨夜确实有件有趣的事。有个伪造了翟将军令牌的小老鼠昨夜潜入了西城军营,被逮了个正着。”
“余阁主不好奇,那是谁吗?”
第一百零七章
湖心小筑外,传消息的人一波接着一波的来,把门前原来还显得宽敞的广场显得都拥挤了起来。焦灼的气氛不但凝结在金盏阁与漓江士族对峙的街道上,也弥漫在金盏阁内部。
天光大亮,然而漓江这座城市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地苏醒过来,小贩走卒都不敢出摊,各个商家也都闭门歇业。百姓也都在家里关着门,不敢出来。
主街上,余断江还在和杜老同菱云夫人僵持着,日上中天,太阳照的人难受,却谁都不愿在这里退一步。
而金盏阁里,原定了今天就要出城的人,不管是秦开廉还是宋朱两位都醒了。急着出城的人一波波的来消息催,急着摆平事情的也一波波的来消息斥责,言语里还颇有些威胁的意思。剩一个翟谡,原本如果能利用铁甲军的威压,如今的困境引刃而解。但是日前先是因暗巷中的事惹了翟谡不快,又是颁了召他回去的急旨。翟谡索性不管如今城中的乱象,拿诏书和催他回去剿匪的急件当借口,早早带着谢景榕出城北上了。
他这趟出城还又闹了一场不满,好在翟将军向来军威赫赫,没闹出什么风浪。
倒是翟谡这一走,菱云夫人领头的城中那些还留有府兵的定州一脉的贵族,气势更甚了。
余望陵歪在湖心小筑的软塌上,一趟趟地听项飞白过来报告城中的情况。
菱云夫人那边的事也大抵查清楚了。漓江这里的士族向来分两种,一种是原先就住在这边的,以李王府为首的旧士族,一种是当年鉴安之乱,南逃来的被称作庐阳派的定州人。他们这次绕岚坪主要清理的气势也就是旧士族。本来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只因为那日凭春坊刺杀事件一出,这些原本隔岸观火瞧热闹的定州士族也在心里犯嘀咕,不知道这是不是金盏阁借着清扫旧人的机会,要一并也收拾了他们。
这些人虽然都有些定州的人脉,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又谁也不愿意出头,怕日后被清算。到底被菱云夫人抓准了时机,以极乐方的暴利为筹,游说成功了不少人,这才有了昨晚在平恩坊巷道的那一幕。
此间的事,说来也不复杂,但是项飞白一项项说与余望陵听时,还是暗暗有些心惊。分开看,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琐事,一环环套起来,竟真把金盏阁逼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
余望陵当日在阵前体力不支,被临时搀扶回了金盏阁。如今平恩坊里,余断江还在周旋各方。金盏阁里剩了余望陵一个人,得他来拿后面的主意了。
余望陵被这一茬又一茬穿回来的消息刺激的脑仁疼,打断了项飞白的报告。开口问:“不用再说原委了,只说这些人都想要什么。”
项飞白被他打断,沉默半刻,开口:“最紧要的,是要开放城门,他们要出城。”
余望陵眉峰一皱,说:“怎么会是这个。”
项飞白低声禀报:“秦爵爷和旧士族那边不消说,无非是送殡和回定州两件事。旧士族里面还有不少应该打算是彻底离开漓江,不愿再多耽搁了。”
余望陵听了这需求,沉默,又问:“其他人呢?菱云呢?”
“菱云夫人那边,倒还没有提什么。不过他们是支持开城门的。
“项飞白说:”一来他们之中想出城避祸的人也有许多。二来,也是在试探金盏阁的态度,说金盏阁如今不放人出门,究竟是不是为了把漓江围成死城,日后好颠倒黑白。”
“另外。”项飞白踟蹰了一下,还是说了:“还有各处军营的人,之前虽然都控制住了。但是由于昨夜西城门的事,现在逐渐有人开始外逃。”
余望陵额上的筋小跳了一下:“外逃?他们不怕死?”
项飞白回:“昨夜西城门的事其实就是如此,魏建被抓的时候,西城军营除了他,根本没有原来漓江的兵士,都是趁着火自己跑了。说起来还是那天宋长老在城门处杀人毁棺的手段太过酷烈。百姓虽然知道的不太清楚,城防处的兵士却都是看在眼里的,早就传遍了。”群=2<3呤'陆92^3.9陆更<多资;源]
项飞白话说到这里,有些话就算他不太敢说,也必须要说了。
“还有就是。”项飞白咽了口唾沫:“魏建昨夜被擒,人握在菱云夫人手里,现在一口咬定他的家眷如今还关在金盏阁,昨日所为都是受金盏阁胁迫。这件事如果追究下来,又是一项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