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哈哈大笑,说:“天宫景,神仙境,谁可辜负啊。人生短短数十载,自该享乐,活于当下,哪管后日前程。”
宋福顺同样大笑。舞姬和乐妓适时地换了一首歌唱游园美景的曲子,笙歌邈邈,不似凡间。
湖心小筑里,余望陵已经听项飞白把这一日的事都说了。
余望陵靠着湖心小筑的一处窗,耳边远远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乐声。笑了一声,问:“漓江今天又死了这么多人,怎么还有人有心情请舞姬取乐。”
项飞白抬头看他,正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答,余望陵就自己把话接了下去。
“也是。”余望陵回过头,拢了下自己的披风,坐回了案台前:“他们又不是漓江人,和他们有什么相关呢。”
“阁主。”项飞白忍不住开口:“真的明日就要开城门吗?”
“不过是些定州贵族的车马,还有咱们这里的几尊大佛的。到时候也都要查验。”余望陵看似无所谓地说:“他余少淼要是有本事把人塞到这些人里,也不用闹这么一出了。”
项飞白见他语气虽平稳,神色却忧虑,仔细思忖,还是问了:“……阁主,那凭春坊那些人。”
余望陵闻言看了项飞白一眼。他垂着头,虽然是在问他,但是眼神却在躲闪。
余沙确实是把项飞白算的太准了。
余望陵叹口气。
“花垂碧还没找到吗?”他不再提凭春坊那些妓女,开口问了另一个人。
项飞白被问到,条件反射似地回答:“还没找到。春熙馆已经整个查封了,银庄也多派了人看守,不见人影。”
这个结果余望陵已经料到了,他只是提这个出来好换个话题,他又问了真的需要关心的事:“子禄坊的那些小乞丐,都抓到了吗?”
说到这个项飞白面露难色:“都是些小孩子,又都是在街巷里打滚大的,如今人手有些为难,没有全部找到。”
余望陵想了了,伸出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几下。
“城里,如今还有收容孤儿念书的地方吗?”
他问项飞白。
项飞白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在记忆里搜索了下,说:“自从牡丹书院陷落以来,已经没有人办了。”
余望陵又陷入了沉思。
“你说。”他无意识地问项飞白:“他到底想怎么把关澜送出城呢?”
这一连日的乱象,先是在凭春坊杀人,制造混乱,让漓江还留着的贵族人心惶惶,然后绑走谢景榕,引翟谡去暗巷,再揭破极乐方一事。看着,似乎只是想制造混乱,分散兵力,在城门口制造混乱,趁机逃走?或者是想让定州的人着急北上,他好浑水摸鱼?
可是城门口驻兵只是少了一些,今日如此动乱,也并没有人真的逃出去。
是为了集中人的注意力,其实从别处离开的?水道?还是其他的门路。
余望陵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简直有些坐不住,想让人再去核查漓江各处水道的情况。
但是,另一个念头,又出现在了他脑海里。
或者,他是想逼走翟谡?
余望陵想到这个,又觉得困惑。肉雯日[更⑦一_零‘舞'八吧,舞9_零
翟谡就算走,也有接替的人。铁甲军依旧驻守在漓江,铁桶一般,插翅也难飞。
无非就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调兵会变得有些为难。
余望陵想到这个,忽然觉得脑仁一阵裂疼。
仿佛正想到关节处,所有细节都连上了。
须臾片刻,余望陵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魏建呢?”他不敢耽搁,直接开口问项飞白。
项飞白被他这一会儿换一个的问题问得有些发蒙,说:“关在阁里啊。”
余望陵脑仁生疼,根本没有因为这个答案感到安心,他想起了秦开廉。
“他关在哪里?和漓江那些将领关在一起吗?”
项飞白被他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下意识开口答:“原来是的……但是我们查紫卫的事,就调出来……”
余望陵浑身一个激灵,怒声出口:“去找!现在就去!”
项飞白闻言不敢耽搁,直接起身去吩咐人去找魏建。
一会儿的功夫,去的人脸色煞白地回来,半句话也不敢说,直接跪在了门口。
余望陵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余沙花这么一圈的功夫,拼命一般地激起金盏阁和漓江各处人等的矛盾,只有一个目的。
他要逼漓江的贵族造反。
谁,会是谁。
余望陵在震撼当中拼命地思考,会是谁,在这样的乱局中最容易被挑拨,最容易做出这种仿佛疯了一般的决定。
一个名字落在了他脑海里。
菱云夫人。
第一百零三章
风呼啸着吹过漓江的上空,城墙上,旗帜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城墙根的一处角落,余沙面前站着魏建。他们那天在子禄坊动武后,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魏建的形象实在是不敢恭维,他混出金盏阁的时候是穿着金盏阁弟子的衣服,后来跟着去了暗巷,和铁甲军在那帮活死人旁边对峙良久。最后还是乘机混在了那些怪物堆里才逃脱出来。
他此刻来城防的地方,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会再见到这个人。
“你在这里等我?”他开口问,语气里依然有防备。
余沙看这人明明一腔的狼子野心,却畏手畏脚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说:“魏都尉漏夜前来,想必心中已有成算,我来,只不过想再给魏都尉,指一条路。”
魏建冷笑了一声,颇为不屑:“你还想蒙我?莫要太把人看轻了,你和那余望陵不过是一丘之貉。打量着把我摆布成刀,好替你去杀人。”
“抬举了”余沙说:“魏都尉这样的人,亲眷家人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怎么能是我拿捏的了的。”
魏建嗤之以鼻,根本不听他说话,开口:“你还想用他们感化我?你才是做久了人,忘记什么是鬼了吧?”
余沙说:“做鬼倒是能活一条命,但是魏都尉费了半生心血做人,甘愿就这样被这场祸事牵连,白白断送吗?”
魏建讽然一笑:“那也得有命才行,余家和朝廷勾连要吃下漓江,神仙斗法,我不过是个小鬼,还能如何。”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空上,忽然炸开了几朵烟花,那情状不似年节时的盛大,却也映地半边天空泛了白。
余沙顺着烟花看了过去,淡淡开口:“看来北边已经反了。”
魏建被他话里的意思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你说什么?”
“西边的军营,我记得姓方,李家旧部,你应该也见过他。”余沙解释,“你能逃出来,别人自然也能。”
“你在诓我?”魏建说:“满城军营皆被铁甲军控制住,谁还能调兵出来?”
“当然有。”余沙说:“翟谡。”
魏建都被他说愣住了,半晌,大笑,险些笑出眼泪:“你在说什么笑话?翟谡自己为什么要造自己的反?他疯了?”
余沙不语,丢了个包袱在他脚下。
魏建笑停住,谨慎地伸手去拿。
里面有两样东西,一件他很熟悉,是铁甲军的铠甲。另一件,是一块令牌。
魏建看到这些东西,内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翟谡自己只有一个人,四处传令,哪能亲自到位。”余沙观察着魏建的表情,循循善诱:“暗巷丁字牌,老庚的手艺。盔甲早就做好了,令牌是今日赶出来的。”
“如何仿?”魏建出声质问:“这样的东西怎么能是轻易拿到的,没有实物如何仿。”
“白日里,为了从城门调兵,翟谡派人送过一次这个令牌。”余沙说,“那个人去城门口的时候撞到了一群小乞丐,耽误了不过片刻的时间。”
魏建怵然一惊:“那是铁甲军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得手?!”
余沙露出个浅笑:“这其中,是如何得手的,又是如何在今日内就赶制出这么一套东西,自然有许多话可以说……只是,魏都统也知道,时机稍瞬即逝,明日翟谡就要北上,这令牌过了今夜,也就没有用了。”
魏建被这一番惊变和他语气里的催促刺激到,身为杀手的直觉在内心叫嚣,要他不要在听眼前这人说的话。
可是他看着面前这个面色疲惫身形消瘦的人,又觉得,似乎还可以再听一听。
他问:“你替谁来?”
余沙:“李家的当家人。”
魏建面皮微微跳动:“李达?他每日只会醉死在女人的大腿上,怎有胆子做这种事?”
余沙笑:“李家……也不止他一个血脉亲眷吧。”
魏建沉默了,李家还剩下的血脉亲眷还有谁,他是知道的。
可那是个女人啊。
余沙瞧出来他的犹豫,慢慢地补了一句话:“魏都统,北境王关净月,也是女人。”
魏建沉默了更久的时间,重新看向余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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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盏阁内,余望陵不顾更深露重,穿着一身薄衣就匆匆往翟谡和谢景榕的院子赶。
项飞白看他心焦,不免担心,小心在他耳边劝道:“阁主也不必着急,漓江怠战已久,现在各方兵力又都被铁甲军控制住了,菱云夫人就算真的反了也掀不起风浪的。”
余望陵自从想通这些关节之后就脸色铁青,半句不曾言,如今听了项飞白一句劝,脸色更差,目视前方匆匆而行,声音冷得像铁。
“愚蠢。”
两个字把项飞白后续的多少话都怼了回去,他不敢再说,垂首跟在余望陵后面。
余望陵心急如焚,开口:“此事的关节不在于菱云是否要反,以及是否能成功,而在于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