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项飞白看着那只眼睛,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话走到一半,忽然就没法说出来。
他想说这未必是谢景榕的眼睛,余沙最是妇人之仁,如有必要他就算把自己的眼睛抠了也不会胡乱伤人。
可是他没说出口,因为翟谡不会信。
而且,如果翟谡就此去暗巷寻人,此处便不必再杀人了。
他没说话,倒是宋福顺先开口了,他神色有些犹疑,看向翟谡问:“……你为什么问暗巷。”
翟谡开口:“刚才粉雾之中,有人将此物交予我,只说了暗巷二字。”
他虽然是解释宋福顺的话,眼睛却看着项飞白。
那目光锐利,项飞白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敢看翟谡,但还是开了口。
“暗巷……是漓江以南一片没有户籍登记的街区,从暗巷入,可不经坊门出入凭春坊、子禄坊、南泳坊三处地方,其坊市多有民户私建屋舍,且水道纵横……是以黑市兴盛。”
翟谡得了话,不再作声,招手让一个跟着他的护卫近身,交给他一块令牌。
那护卫不曾多言,拿到令牌就领命前去。
宋福顺不熟他们行军的指令,但是也认得拿东西大概是用来调兵的。开口怒斥:“翟谡!你做什么?!”扣扣群"⑵<3?06九;⑵?3)九=6<日<更*
“当朝太子,被歹人囚于暗巷,恐有性命之忧。”他看也不看宋福顺,示意项飞白带路,回答他:“臣,前去救驾。”
宋福顺顿时大骇,怒道:“你要调兵?!你要调哪里的兵?!”
“城门封锁,只余三成兵力便可守住。”
翟谡说完,看向宋福顺,目光冷厉,仿佛要刺伤他:“你,再三扰乱阵前军令,再有下次,按军纪论处。若日后要论罪,我来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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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春坊里的热闹传得飞快,翟谡一行人浩浩荡荡,又有兵士,很难不弄出极大的动静。一时间,整个漓江的眼睛,都看向了翟谡。
等他们在项飞白的指引下来到暗巷的某一处入口时,早已收到消息的人早就紧闭门户,整片巷子,杳无人烟仿佛鬼市一般。
“翟谡。”
宋福顺到底还是跟来了,在翟谡身后脸阴沉地仿佛恶鬼,沉着声音开口:“我劝你不要碰。”
翟谡充耳不闻,目光锐利地干脆利落地下了令:“搜。”
军令已下,穿着甲胄的铁甲军,列队踏入了这处不见天日的地方。
他们都带着武器,因来的路上已经听项飞白大致说过暗巷的情况,知道这里怕是多半有人暗藏着武器或其他阴损的手段,若贸然相遇,恐怕会有损伤。
一队人马来到巷子口最近的,标着甲字牌的店面。
打头的人用手中的兵器推门,没曾想,那门却根本没锁,似乎是等着他们来一样,吱呀一声就开了。
屋子里黑的很,铁甲军的将士们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才看清楚屋内的情况。
屋内有人。
暗巷的入口处,翟谡还在等搜查的结果。
只是没想到只是刚搜了一入巷的几间铺子,就有人面色有异地小跑回来禀报。
铁甲军都是上过战场的,大大小小的血腥场面也不知道见过凡几了,却不知到底是看见了什么,竟然一脸煞白。
翟谡看到他的情况,内心大恫,多少不好的念头都在转,震声开口:“镇定,出什么事了。”
“……报告将军。”那将士跪在翟谡面前,神色依旧惊异:“屋内……屋内有许多人,颇有一些身着华衣,只是……不知死活。”
“怎么会不知死活?你休要妖言惑众,究竟怎么回事?!”宋福顺被这情境勾起了不祥的预感,先声夺人。
这一会儿话的功夫,后面已经有人抬着他们发现的东西过来了。
众人看清了那东西,当场愣住。
那是一个人形的,东西。之所以说是东西,是因为已经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人了。
这人瘦得脱了相,宛如一具皮肉骷髅。
身上皮肤又皱烂发脓,生了蛆虫,发出肉腐烂之后的臭味。此刻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头发犹如杂草般枯黄,还脱落的大半,牙齿发黑发烂,同样不知道脱落了多少。
但是他还活着。
他居然还能活着。
翟谡见此情景,心神有些震慑,却还是疑惑。他抬头问前来报告的士兵:“只是看见此物,你为何如此惊慌。”
那士兵头垂地更低,开口:“禀将军,是……是因为那屋里,全部都是,这样的……人。”
暗巷一打照面的几间屋子里,已经没有健全的活人了。
满满当当地塞满了,这样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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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巷的消息,因为翟谡的动静,第一次传的这么快过。
李王府里,采光不好的偏殿。李语心垂着头,一只手扶着额,颓然地坐在主位上。
司恩坐在下首,她旁边的案台上放了一杯茶,茶盖还未掀,茶汤却已经凉了。
偏殿的侧门,不断的有人进出,来报告消息。
在一个人报告完之后,李语心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惧意,挥袖把案台上所有的东西都扫了下去。
司恩静静地打量她,开口:“翟谡已经到了暗巷,极乐方服用过后的危症立刻就会败露。到了这步田地,夫人还不相信司恩所言吗?”
“他没有理由。”李语心抬起头,近乎狰狞地看向司恩:“极乐方给他们翟家,他们定州赚了多少钱,他为什么要自揭其短?”
司恩坐在阴影处,一道阳光斜斜地照过来,隐去了她的眉眼,只照出一点嘴唇和下巴。
她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缓缓道:“我知道,夫人如今在李王府的地位,乃至封号,都是仰赖着极乐方,仰赖着,定州朝廷。可是如今时局已变,当初定州人丁寥落,百姓多弃田落草。朝廷需要钱,翟家需要钱。”
“可如今,漓江已经落在定州手里了。”
司恩的笑容扩大:“夫人,不是不知道,若极乐方之效彻底暴露在人眼前,民间且不说,这东西可是再难销往世家豪门了。退一万步说,这东西确实暴利诱人,可定州,如今又为何要与夫人分一杯羹呢?”
“不如,把试药的药人和出了事的人都暴露人前,再治李王府一个大罪,把一应人等清洗个干净。改头换面给极乐换个名字再售往定州又有何难。”
李语心眼皮略微跳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司恩话里的不对,质疑:“他为何要治李王府的罪,他绕岚坪上杀人,乘着城内一片慌乱的时候,翟谡转眼就已经接管了漓江的防务。如今李王府是大势已去,定州下一个盯上的是北境关家,是现在不知躲在哪里的关家世子!怎么又要对付我们李家?”
司恩深深地看了李语心一眼,问她:“夫人觉得,翟谡和余望陵,都是这样,不赶尽杀绝的菩萨吗?”
李语心神一凛,忽觉一股寒意掐住了后颈。
消息传到金盏阁的时候,因为项飞白不在,是先传到余断江的案头上的。
余断江看着那报告的条子,神色晦暗不明。
下面的人不知他打算,垂着头,开口:“老阁主,这就也给余阁主递一份吧。”
“不。”余断江开口,“他性子偏激,知道这个消息恐怕要借力把李王府打入无可翻身之地。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如今漓江不安稳,稳住各方士族才最为要紧。”
他说着,把那封函件放在案头,吩咐道:“派人去暗巷,不可再让他们把此事翻出来。”
那弟子应了一声,又犯难,问:“如今阁里阁外,人手都有定数,不知,应该调哪边的人?”
“城门的人和看守漓江将领及其家眷的人不可调,其余皆可。”余断江安排道,“今日翟谡那边再有什么消息,都先告知我,不必通知湖心小筑。”
弟子应了一声,领命去了。
须臾片刻,有人带着余断江的命令,在金盏阁各处调人。不多时,有一对人马就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出阁往凭春坊去。
这队人马因为是临时从各处抽调的,本不在一处做事,彼此之间多有不认识的。带他们的管事颇有些为难,整了好几次队才把队整齐整。这才领着人出了门。
而这队里,有一个,任谁都不认得的生面孔。只因为本来就乱,倒被忽视过去了。
那是魏建。
第一百章
暗巷出口处的一处不大的广场,此时已经堆满了类似人形的物体。
没有人敢称他们为人,没人愿意称他们为人。
随着被搬出来的人逐渐增多,所有人才发现,那皮肤溃烂的至少还手脚俱全。还有更多缺损了手脚或其他肢体,伤口处狼藉不堪,竟然像是自己生生啃掉的。
这怎么能是人呢?
在场的众人表情都不好,项飞白已经去吐过两轮了。宋福顺的脸色也越发难看,在铁甲军开始搬运一些看着还不足十岁的幼童时,他总算是忍受不了了。
“够了!”他愤怒道:“这必定只是刚才那个妖人的诡计!他只是要引你来看!他是想搅乱漓江!挑拨朝廷和漓江的关系!太子绝不可能在此处!”
翟谡的脸色早就不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了,他追着谢景榕的线索到了此处,满心怒火却也未曾想过眼前会是这样的景象。
有些人,状态好些,还能口吐人言,却全然失去了神智,抓着人的裤腿,痴痴地问他要东西。
要什么东西,要极乐方。
极乐方是什么,翟谡不是不知道。定州的欢场也多有用此药的,只道是漓江来的新奇玩意,同五石散一般的助兴药。